臧元金这辈子都没有像这一刻地毫不顾忌,心里五味杂陈,他倚着门边缓缓地坐了下来,门槛又高又窄,臧元金没坐住,一屁股坐进满地的尘埃里。
吭哧吭哧笑了半天,笑到嗓子里只剩下了空洞的气音,笑到嘴角都僵硬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发出“啊,啊”的音节,用手捂住了脸。
臧元金笑到脸上满是泪痕,胡子都成了一绺一绺,形容狼狈得像是个街边上随便拉过来的疯子,短短几分钟,整个人像是陡然老了十多岁。
禹非用三百年做了一场大梦,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付出的时间是禹非的数十倍,三千年,三千年……到头来,竟恍如大梦一场。
他的幼年,他的少年,他的青年,他的壮年,他的不惑之年,到现在修为到头的暮年……竟什么都不是。
三千年里,他每一个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好像都不曾空闲过,但现在猛地想一想,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做过,没有做成。
除了和禹非相处的几年,他竟是找不到什么值得他回忆的事情。
他是老宗主精心挑选出来的无有七情六欲的傀儡,是臧天清的影子,是随山宗形同虚设的大长老,又好像什么都不是。
三千年,若是放在普通凡世的家族,至少也延续了上百代,他们的子子孙孙,死了又成长起来,这一世一世一辈一辈不知经历过多少柴米油盐和光怪陆离。
凡人尚且能从懵懂到知天命……而他却因为一直一直的缺失,到如今三千多岁的高龄,只长了修为和年龄,没有半点超脱之意。
他为什么要是个修士呢?他为什么当初要答应拜入老宗主的门下?他为什么要许下天道誓言?
从最初开始他的路就被堵死了,他没得选。
臧元金已经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好在,他这辈子到底做了件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拼尽全力倾他所有,没有让禹非走上他的老路。
那孩子现在在潜山宗,还有无数的可能性,会碰到很多很多人,会经历他已经来不及去经历的,往后的日子马上就能进入寒春,马上就是一日比一日鼎盛的夏。
想到这里,臧元金翻涌的情绪平缓了一些,独自发泄了一阵子之后,心里的大石头终于碎裂,他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忘记了使用灵力,只是用皱纹日渐深刻的手攀扶着门框,站了起来。
像一个真正迟暮的老者。
臧天清的魂牌并没有全部碎裂,但也碎裂了小半,这种状况,就算没有一下子死成,估计也时日无多。
本来就是很难再继续往前走一步的人了,这种程度的伤,必死无疑。
收拾好身上,臧元金脚步匆匆离开了弟子阁,随山宗前山门先是传来了弟子们的欢呼,而后是一阵沉默。
臧元金背着手听了一会儿,除了脚步声和衣服摩擦的声响之外没有了交谈的声音。
窒息般的压抑和沉默,臧元金转身,身影消失在长老阁中,厚重的大门被掌风带上,从此以后,什么事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靖久和左瑜沉着脸,脚下踩着风似的,一溜烟又快又稳地把轿子抬进了臧天清的宗主阁,轿帘撩开,卿泉用灵力小心翼翼地把臧天清移动到内室的床榻上。
现在的臧天清早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原本就瘦到有些佝偻的身子现在更是形如骷髅,脸色青白,一身被他看做命一般的修为这一路上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说句不好听的,现从地里刨出一个来都比他更像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