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个年轻,健康的少年人,只是如此,其他的,都和他无关。
错不在他,就算是永远无法忘怀的仇恨,也和季离忧无关,他始终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我平生做的第一件错事,你知道是什么吗?”说书人问他。
季离忧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他说,“我明明知道这么做是不可原谅的,可是我还是做了。”
季离忧黯然良久:“你无法原谅自己?”
说书人不开口,他根本无法开口。
“可是你总是说,你永远不会错。”季离忧道。
“我是骗人的,我很愧疚,也很后悔,但我不敢在别人面前承认我的错。”
“为何在我面前说?”
“只有你,是不一样的,和别人都不一样。”
“我也是凡人,没有什么不一样。”季离忧说。
“你说过。”
“什么?”
他说,是神是魔,又如何呢?他都认了。
“我和你坦白,并不是为了要对你解释这件事,这件事也是永远无法解释清楚的。”
季离忧沉默片刻后问道,“你的第一件错事,很严重吗?”
“我生平只错过两件事,两件事都让我痛苦终生。”
空寂的庭院中,几乎可以听得见落叶在积雪融化中破裂的声音。
说书人慢慢地接着说。“我错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了要证明我不为情爱所动,我诱惑了一个人间女子。”
他说,“那时候,我以为,我是不爱她的,当然,我现在也不敢在外人面前,包括那个女子面前承认我曾经爱她,也曾经为她心碎。”
“你确定你这件情事要和我说?”季离忧皱眉,“你是不是没有弄清楚我们之间还有点说不明白的关系。”
说书人神情黯然。
季离忧无奈,“行吧,你说,我和你也算是朋友、兄弟,这点事还是能承的,说罢。”
“我如果知道这件事会有一个如此悲惨的结束,我绝对不会开始。”他满眼悲伤的时候,与那个冷酷无情的说书人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倔强冷傲又自负自私,季离忧从来都知道。
季离忧本来还以为,就算砍断他的头颅,切断他的血脉,斩碎他的骨骼,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他错了这样的话。
但是,他说了。
季离忧并没有觉得他从神坛上走下,他只觉得难过,让这样一个冷漠的人学会悲伤的人,应该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
“你还没有说,你和她发生了什么。”季离忧道。
“我杀了她。”
季离忧惊讶地嘴巴都合不上,“你杀了你爱的女子?”
“是,我杀了她…”他喃喃自语。
“你从没和我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算是五六百年前。”
季离忧叹息,“你怎么会这样做?”
“我也不知,我为何会杀了她,我明明没有想过那样做。我至今还忘不了她,尤其忘不了她临死前那一瞬间脸上所流露的仇恨。”
说书人像是哑了声音,半晌后继续说,“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死得那么绝望的人。”
季离忧看着他,也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说书人虽然看上去不重情义,但若是动了情,就会藏在心里一辈子。
活很久,也是个不容易的事。
季离忧听不见雪融的声音,也听不见叶碎的声音,他听,是用他的心,他听的是说书人的心声。
“我杀了一个我本来最不应该杀的人,我后悔,可我后悔有什么用?”
说书人的声音已嘶哑,“一个人做错了之后,我想就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了。”
“弥补?”季离忧终于忍不住问。
他摇摇头,“不是所有的错都可以弥补。”
“但所有的错,都会付出代价。”季离忧说。
说书人点头,“你说的对,无论谁做错事之后,都要付出代价。”他一字字地接着说:“很快就是我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说书人凝视远方,长长叹息。
“对于凡人,代价不过就是性命,你又不是,你不伤不灭,怕什么?”季离忧道。
说书人沉默。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能说出口的事。”季离忧替他说。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冻得季离忧的手麻木,连锥子都刺不痛。
说书人凝视着他,将银白色的狐裘披在他身上,“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脆弱,像其他凡人一样?”
季离忧顶着一张已经完全没有血色苍白的脸,看起来就像是院子里凝结的冰雪,“不好意思,我下辈子托生成神仙好了,这样我也不怕冷,不怕热,不怕刀剑,不怕鲜血。”
他看着他一双发亮的眼睛里,像是揉碎了冬日星空中的星点。
季离忧问他,“方才是你说的第一件错事,那第二件是什么呢?”
他不言语。
季离忧又替他说道,“应该和我有关,是不是?”
他苦笑道,“如果我也对你做了一件错事,你要如何?”
季离忧叹息,“那可没有办法了,爹死前说要我好好侍奉你,要是你要杀了我,我也没有法子反杀你。”
他搓暖手捂住他冻得青冷的脸,“我不会杀了你,永远都不会,我怎么会杀了你呢?”
“好。”季离忧不甚在意。
“我说的是认真的,同样的错,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季离忧点点头,“那你要不要告诉我,第二件事是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但我们很快要去失韦。”
“失韦?是卫琅的家乡?”
“没错。”
“我们为什么要去哪里?不回伯虑吗?”
“等事情办完,我再带你回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你。”
“不是什么坏事吧?”
“你觉得呢?”
“会伤害别人?”
说书人想了想,摇头道,“不会的。”
“那也行,回头你再告诉我,别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