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喝酒吧,不打了,没什么意思。”
说书人把四摞骨牌收起来,道,“玩不起就说玩不起,说什么没意思?”
季离忧向他翻了个白眼,“次次都是你赢,你倒是觉得有意思的很。”
杯中有酒。几人开始边喝酒边审这个刺客。
“你那些落水的同伴都逃了,你要不还是把他们的身份告诉我们,免得你受皮肉苦。”苒苒说。
卫琅慢慢走到他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隔了几步,几人都没有听清楚。
苒苒看着卫琅奇怪的举止,低声问季离忧,“你说,卫琅在和他说什么悄悄话呢?”
季离忧没有回答他。
苒苒一侧头,看见说书人正托着他的下巴给他擦脸上的血。她盯着这个人看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个很纤秀、很文弱的说书人,带着一身浓厚的书卷气,翻手便能将骨牌从手中丢出,还准确的刺在其中一个刺客的喉咙上。
她也是方才看其中一人的尸体才发现说书人中途丢出去的骨牌不是丢了个空,而是实打实杀了一人。
翻手之间,取人性命。
季离忧被他制住下巴,只能老老实实坐在水阁中,但他神情间并未显得烦躁,反而一直稳稳地坐在那里,也没有说话,任由他的手在他脸上擦拭。
这可不像是季离忧的样子了,苒苒心想。
说书人沾着酒水,以帕沾酒擦去他脸上的血污。
“不然还是去打些水吧。”卫琅道。
说书人淡淡道:“酒质最纯,更纯于水,是以祭祀祖先天地时都以酒为醴,他八字弱,要是碰见有人丧命,晚间会睡不安稳,我用酒给他去去晦气,也不是非要擦干净,擦个大概也就是了。”
手上却无比仔细,像是在擦拭一件传世的白瓷。
卫琅同他们说了会儿话,见苒苒已经打了瞌睡,便道,“今夜也晚了,不如我们就散了吧,明日或后日再聚,各位觉得如何?”
苒苒笑了笑,道:“大后日吧,那日良渚城有花灯,入夜后,我们一起去。”
安木达说可以,“大后日我也没有旁的事,到时候和卫琅一起去。”
卫琅又走到了那白衣刺客面前,这一次,他收回了他身上的网,道,“你走吧。”
白衣男子嘴角牵动,面色很不好,却终究未说出话来。
要说感谢他放他一马?他说不出。
苒苒和季离忧觉得很是诧异,为何好不容易抓住了他,却要放走他。
安木达似乎并未觉得惊奇,神情却变得很严肃,正色道:“这会是最后一次,事不过三,你们世子应该也知道这个道理。”
季离忧和苒苒相互低语,猜测这刺客和卫琅安木达的关系。
只有说书人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慢慢地将杯中酒喝完。
就在众人说要散去时,说书人忽然叫住了卫琅,“你来为我算一卦吧,如何?”
这比卫琅放走了刺客更叫人惊讶,苒苒道,“听离忧哥哥说,你自己会占卜,为何还要卫琅帮你?”
安木达说,“没听说过,医者不自医?占卜也是同样的道理。”
卫琅笑了,“不巧,来之前,我已经替你算了。”
他问道,“结果如何?”
“异常凶险。”
苒苒插嘴,“什么异常凶险?”
季离忧捂住她的嘴,“小孩子,别插话,叫他们说完。”
卫琅继续道,“但也是唯一的生机。”
“可否往后拖延?”说书人问道。
“你比我更清楚,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再说,越往后,只会更加危急。”卫琅开解他。
“错过这次机会,往后必死无疑!”
他叹息道,“我知道。”
苒苒问安木达,“卫琅是在说闻先生活不久了吗?”
季离忧噗嗤一笑,“谁死了他也不会死。”
“为什么?”苒苒不明白。
“因为,他是个老妖怪。”季离忧偷偷说。
卫琅沉声道:“在这之前,你要做的事也不少。”他欲言又止,“如果失败了……”
说书人道:“绝不会。”
他回答得简短而坚定,似乎全无考虑的余地。
“你如此做岂非太钻牛角尖?”
说书人肃然一笑,道:“每个人这一生中都难免要做几件愚蠢之事,若人人都只做聪明事,人生岂非无趣?”
卫琅点头,“也许这就是你和我最大的不同。”
说书人微笑道:“有你在,我的胜算便多一分。”
“告辞。”卫琅道。
安木达叫住这群男子,“地上这些尸体,你们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卫琅说是啊,“要找个说辞,把我们撇开。”
“我们需要一个富贵之人,替我们开罪。”季离忧道。
苒苒察觉众人的眼睛都看向自己。“行吧行吧,就我来处理。”
几人都走了,唯留下安木达和苒苒。
走了几步,季离忧听见苒苒嚷道,“来人啊……”
说书人想了想,“你说,要是附近的人都已被刺客杀了,她要吼多大声才能传到远处的街上去?”
季离忧笑了。倏而问道,“你不是不喜欢苒苒吗?”
说书人点头说是,“但是,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季离忧接道:“我也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她笑,我便也想笑,要是她不开心,我也不开心,又担心她总是受伤,她前头帮季善敬欺负了我,我虽然气得半死,但隔日她泪眼汪汪来找我道歉,我便又原谅她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说完后,发觉身边人不言语了。
季离忧不禁耸然失色,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觉得……”
说书人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想保护她。”
季离忧点头,“确实如此。但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一开始就没有。”
他开始胡思乱想,“你说,会不会因为我祖父是季伏微,她祖母是时嵬,所以到了我这一辈,冥冥之中,祖父想要我继续保护时嵬的血脉,你觉得是不是这样?”
说书人默然良久,才接着道:“狗屁。”
一路的月光,二人踏月而归,半途中都是斗嘴,季离忧走一步,手腕上的银铃便响动一声。
他没有发觉,银铃的铃舌发出的声音已经悄然浑厚,像是裹了薄薄一层米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