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裴远晨扶着陆缱下车,护卫在她左侧微微偏了偏身子将一座新坟示给陆缱看道:
“此处山清水秀,何夫子,应当会喜欢这里。”
陆缱顺着裴远晨的手看过去,见杨柳依依的碧水湖畔,一座新坟静静立那里,默默诉说着这几十年来的悲欢离合。
陆缱不得不承认,裴远晨选的地方确实极其符合何若的品味。
“何若”陆缱伸出手指,碰了碰汉白玉雕刻的何若之墓四个字,忽然觉得脸上有些湿。
是下雨了吗?
陆缱抬头望了望,却发现此刻天空万里无云。
“先生,”裴远晨俯下身,替陆缱擦了擦泪水,又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陆缱道:“这是何夫子藏在花瓶中的,没有署名,应当是留给你的。”
陆缱瞬间反应过来何若之前为何要大费周章的把字写在竹简上了。
纸的燃点不过一百多度,而竹子的燃点却可以达到三百至四百,因为被陆缱特殊关照过,何若牢房中并没有稻草,易燃物也不过是些衣服床单之类的布料,只要在放火时稍微注意一些,或是做好防火工作,让竹简毫发无损的被人发现完全不是问题。
何况起火后陆缱就是再神通广大也绝对不可能第一个到达现场,故意没有绑好的竹简一碰便会散落开来。
如此一来,就算是陆缱不会把何若的认罪书公布出去,外头原本那些传言加上目击证人看到的两相对照之下,何若杀了庆云君又害怕被千刀万剐自裁而亡简直再合理不过了。
至于竹简上面的火烧痕迹,怕是何若之前架在烛火上有意烤出来的吧。
没有意外的话,这信最后应到会随着花瓶回到陆缱手里,其他人知道这是陆君从家里搬来的东西自然不敢有任何闪失,若是花瓶在火中打碎了,纸上的油则会瞬间引燃信封,其他人连个灰都看不到,自然更不会有人知道何若与陆缱居然私交尚好。
若菡啊若菡,你真是连最后都把一切算的死死的,一点麻烦都不给我留。
陆缱微微抬头把眼泪逼回眼眶,生怕一个不小心打湿了信,慢慢撕开信封,果然看到了熟悉的南浔亲启四个字。
与竹简上的字相比,写封信上的字虽然也是端庄规整,却多了几分清俊飘逸。
这才是若菡真心想和我说的事吧?
“先生,我去一旁等”裴远晨适时出声,紧接着步履矫健的走到一棵约三丈远树的树下立定站好,又从袖子中掏出一本册子看了起来。
望着在远处看的专注的裴远晨,陆缱愣了一下,又举起信看了下去。
出乎陆缱意料,何若这一封信写的极其口语化。
“南浔亲启”
陆缱看着这熟悉的四个字不禁又想起当年在九隆山何若每次给她写什么都会下意识的以这四个字开头。
我怎么这么傻,陆缱在心中暗自道:以往若菡在九隆山向来写行书,而修书则多用正楷,纵使是两种不同的字体,可用笔习惯是轻易不会变的,即便何若当初屡次不承认自己是若菡,就真的确定不了吗?
陆缱叹了口气,又继续看了下去。
“南浔,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愚兄应当已经不在了。莫要再哭了,实不相瞒,对于生死愚兄早已经看淡。对我而言,死亡未尝不是新的开始,所以南浔,别难过,忘了过去重新开始吧。”
你这么了解我,怎么放火的时候不想想我知道了是什么心情?
陆缱擦了擦眼泪。
“南浔,愚兄临走前还有几句话要嘱咐你:其一,你切要记得照顾好自己,令尹的工作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与你的千杯不醉也莫要随意吃。你还年青,莫要那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哼,还说我小呢?你才比我大两三岁。
陆缱在心中暗自吐槽何若一句,摸了摸藏在腰间的小药瓶。
“其二,你做事莫要逼自己太过,凡事莫逞强。你虽是令尹但你身后更是一个团队,切莫总背水一战,不顾及自己能否承受。你是人,也会累,也需要被其他人保护与关爱。如有可能,多找些人帮你。”
陆缱一愣。
“其三,做事定要多想一些,大权在握的背后往往是众矢之的,切要保护好自己,小心明枪暗箭。”
何若啊何若,世人皆说我小小年纪上位定然心机深沉,也只有你会担心我会被人害了吧?
陆缱轻轻拍了拍何若的墓碑,低低道了声放心。
“南浔,天牢放火之事愚兄抱歉万分,然不如此无以解决,请原谅我自作主张。愿十几年后,你我重逢于国泰民安之世,愚兄再携梨花白与你相聚于九隆山巅,你我兄弟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兄:若菡”
“绝笔”
读到结尾处,泪水早已模糊了陆缱的双眼,陆缱微微偏头,生怕泪水溅湿了字迹,又把信规规矩矩的叠成四方形小块,塞到最靠近心口的位置,这才对着河面整理好衣冠,转头对裴远晨道:“远晨,过来吧。”
“先生,”裴远晨欲言又止。
“我没事,真的”陆缱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们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