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娘子已经歇下了,史嬷嬷也在屋里陪着,整个院落不闻其他响动。
疏影害怕她们听见动静,死死咬住下唇。
她本能地用另一只手推搡,奈何在这种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形下,再怎样抵抗和排斥都是徒劳无功的。
后院里只有左右两间厢房,左面的是小厨房,右面的堆放了些杂物,近在眼前的那些物事刚好能够拼凑出一张小几案和一对凳子。
陆淇拂着桌面凳面,却发现并未沾染尘灰,想来是常有人过来坐。
“你总要问我做什么,怎么从不会问自己做了什么?”他松开她的手,掌心里出了层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蠢人的做法;受了伤便麻痹自己,欺骗自己没有受伤,这更是厝火积薪,蠢上加蠢!”
“如果不把伤痛忘记,我该活得多累……”她理了衣袖,把伤口藏进去。
“非要碰得自己遍体鳞伤才肯罢休吗?记着,然后等待时机报仇,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陆随云发这么大的火。虽然并非恶语相向,那话锋里已经燃起熊熊烈焰,像要把她囫囵生吞了。
她的心底竟有一丝震颤。
透过这张脸,她依稀能看到自己童稚时候面对的那个严厉的父亲。
背错了字要骂,说错了话要打,做错了事要罚……
原来这些痛楚都早已刻在骨子里,直到现在为止,半分也不曾消减。
“枉顾后果地冲向虚渺的正义,也是愚蠢之极!”
他从旁边的碗橱里取来一个小巧的白瓷罐,里头似乎填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这是王菊华给你配的外敷药膏,那日你走得太急,他未来得及给你,后来便托我转交了。”
疏影把罐子端起来细看,打开盖便有一股凉意直冲颅顶,“这么多天过去,难道你都忘了要交给我?”
“嗯,忘了。”
陆淇承认得无比坦然。
当然,在王菊华嘱咐他将那些药材全部熬成药膏时,还有背着母亲和史嬷嬷在厨房偷偷摸摸搞小动作时,他是远没有今天这样坦然的。
疏影确实觉得他又好气又好笑,但是莫名其妙的抑制不住鼻中酸楚,才止住的泪水又涌上来。
陆淇屏着呼吸伸出手,帮她把腮边清泪抹掉。
见她眉目平展,默默无声,神情里也没有流露什么被冒犯的意思,他便温言道:“以后可再不许莽撞行事了!一定要记住教训,让自己变强,找到合适的机会,方能成事。”
“你也是事后诸葛,凭什么教育我?”
她的脸“腾”一下烧起来,红晕骤升,于是急忙找借口将两只停留在面颊上的手拨开。
陆淇把手收回袖中,眼中火焰消了下去,恢复了淡然的神情,“你想听听我的身世吗?”
疏影点点头,望着他的侧颜轮廓,从坚毅里读出几分柔和。
陆淇从腰间的宫绦上抽出那把素面折扇,徐徐展开,好像一幕幕往事皆流淌在其中。
“小时候,我随娘亲生活在姑苏。我们母子两个那时还没有名分,我长得又很瘦弱,每次跑出家门玩,都会被邻里的那些大块头的孩童欺负。他们总是打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要用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辱骂我和我娘。”
他停在此处,顿了半晌,似乎在心里说服自己接受这件难堪的事。忽然他释怀地笑了,又接着说道:“我想,我娘亲怎么能被你们这帮恶霸欺侮!于是有一天,我向他们下了战书,就约在来往之人最多的那个巷口,一决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