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疏影已经捧住了盒底,陆淇便撤手回袖,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地,转身朝书房走去。
她在原地愣了良久,呆呆地望着竹影移动,脸颊上的两行清泪也一直没有消去。泪珠子一滴滴砸在泛红的雕漆花纹上,折射着秋日的耀目阳光。
她背负了太多使命,却无法诉说。以至于现在,都快要失去本心、失去自我了……
曾经向往过的“秋菊兼餱粮,幽兰间重襟”,究竟不是她能拥有的。
是夜,疏影心神不宁,一面是为着白天那事,一面是因为她头疼不已,总觉得要出大事。
到了卯正,天光已经透进窗来的时候,她才听着鸟鸣风声,昏昏沉沉地睡着。
梦来梦去,都只是一些旧事。
母亲教她写蝇头小楷,与她一起读《诗经》和《论语》,给她戴好看的绢花、擦红红的胭脂、穿薄薄的软烟罗春衫,喂她吃甜丝丝的龙须糖。
父亲在书房写文章时,母亲在一旁匝匝研墨,红袖添香;小姑娘扎着疏疏双丫髻,蹬着木头矮凳,拿剪刀将焦黑的烛芯一一剪下,屋里复又亮堂许多。
窗外急雨潇然,俄而霁月,父亲便揽着她们母女两个出门赏月,还要吟诗作对。盈盈笑语,好不欢乐。
再后来,便是那年的七夕游园会,各色彩灯挂满了梅园的长廊,远远看去宛若飞腾的长龙。
因嫌燕集喧闹,她独自躲在了一处邻水的凉亭中,看着天上和水面各半轮上弦月,还有漫天繁星,发出世事俱有缺憾的悠悠慨叹。
忽然背后传来脚步声。
是那个少年。
她至今不知这少年的名字,甚至未看清他的面容。
但她觉得少年是忧郁清冷的,仿佛一切热闹与欢腾都是他的死敌。
“你是谁?”少年淡漠问道。
“你何须知晓我是谁?若是有缘,此后必会重逢。”
苏子有云: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若是无缘,两人不过天地蜉蝣,一介过客而已,即使知道了名字,也再难相见。
后来她名噪一时,或许那少年知道了她是谁。但也或许因此,谢家惹来了嫉妒,突遭祸事,一夕梦碎。
……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这小屋子里喧闹起来,疏影正半睁眼睛,一盆凉水便似浪潮般拍在脸上,浇湿了枕头和床褥。
她被泼醒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护住枕边的那本《临窗诗话》。伸手探去,只摸到湿淋淋的布料。
万幸,昨日已经收在书架上了。
她一边撩着自己额头上的发丝,一边用手掌拂拭眼睫,想要看清楚这里发生的状况,却被突然扇来的一只手撂倒,细细的胳膊勉强撑在床沿上,这才得以借力抬起头。
“如何?”谢玉媛向后退了两步,慵懒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头,十指蔻丹艳丽如血,“妹妹现在可凉快些了?”
脸上泛起火辣的痛楚,发梢上滴下一颗颗的水珠则顺着脖颈滑进衣衫里,令疏影如坠冰窟,抖索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