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幻影般的幸福!
将封寒钰轻轻推开,宁小婉深深地凝视着他的脸,像要将他深深的铭记在脑海中一般,眼眸中粘稠着化不开的不舍和情意。
封寒钰,如果你只是封寒钰该有多好!
她俯下身,缓慢的闭上了眼睛,在他有些发乌的唇畔落下浅浅的告别吻。
可是——
你不只是封寒钰,你更是罗刹!
再睁眼,宁小婉眼眸中的不舍和情意消失殆尽,就像它们从没在她眼底出现过一般,了无痕迹,唯余下没有任何波澜的平静和冷淡。
此刻的宁小婉看着封寒钰的眼神,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没有任何感情。
无喜无悲,无爱无恨。
转身,她没有丝毫留恋的走开。
啪。
有什么东西突然落在地上,惊得宁小婉猛然回头。
一串用红绳穿起来的玉镯,静静的躺在白雪之中。打磨光滑的每一块小玉似乎还残存她摸过的温度,将宁小婉的思绪带回了很久以前。
种着梧桐树的小院。石桌上散乱的大小不一的碎玉。一双白嫩的手。几样打磨玉的工具。被锋利的棱角划破的肌肤,虽然疼着却飞扬愉悦的心。
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想象着他收到手镯时晶亮的眼眸,欣喜的脸颊,宁小婉觉得那些小伤都不算什么。
一个下午,她仔细而专注的打磨着碎玉,用编织的红绳串成一串。
荷花亭里。
为了安抚他而提早拿出来的手镯,缠在手腕打上的结,那份想要让他开心的心情。就算是现在,也清晰如昨天,深深地铭刻在脑海中。
这是她送给封寒钰的礼物,不是给他,不是给罗刹!
宁小婉匆忙地走上前,将那红绳捡了起来,捧在手心,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滴在打磨光滑的小玉之间,与上面早已干涸的看不出来的血迹融为一体。
那样的封寒钰不存在了!
那样单纯的,只是为了她,小心翼翼的讨好她,珍视她送出的每一样东西,因为她的一个礼物而心生雀跃,固执而倔强的捧着水月亮一次又一次的来到她面前,为了一只断线的风筝爬到高高的树梢却不小心掉下来,在山顶陪着她守着日出,夏天里非要看雪,七夕夜的火树银花中虔诚许愿的封寒钰,已经不在了!
现在的这个人——
是封寒钰吗?
宁小婉端详着那张脸,想要告诉自己那不是他,封寒钰如今在西越京城,怎么会是他呢?可是,手中的碎玉镯子却打碎了她的幻想。
这当然是他!
他是封寒钰,可他更是罗刹,一个危险的男人。
四指勾着手镯,左右用力一拉,断了线的碎玉珠子无力的弹落在地,向四处滚散,被深深地积雪掩埋,滑至狭窄的缝,跌在无法见到的地方。
一根断裂的红绳缓缓地落在封寒钰手边,宁小婉没有半分留恋的离去。
既然那样的封寒钰已经不在了,那么,这个手镯也没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了。
风起,无数的雪花被卷到天空,洋洋洒洒,纷纷扬扬。
“公子,这山顶怎么什么也没有?”小青嘟囔着嘴,北疆圣山真的好难爬,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爬了上来。也不知道宫主有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冰莲,宁姑娘得救了吗?想到那日里宫主险些将整个小药谷都差点毁掉了,小青一阵发寒。老天,希望你保佑宫主找到了冰莲,小青在心中虔诚祷告。
容若环顾四周,只见山顶一片雪白,除了白色,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他的唇紧紧地抿着,想到那个人对宁小婉的看重,容若长长的叹了口气。
太过在乎一个人,对寒钰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以前的封寒钰只在乎一件事,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当他抱着宁小婉焦急的赶来小药谷时,他还为他终于找到了比那件事更重要的人而高兴,只可惜天意弄人,宁小婉命不久矣,除非找到传说中的冰莲。
“公子,你说宫主找到冰莲了吗?”良久,小青有些不安的询问着容若。
容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言语。找到,那是万幸,若是找不到……
转身,容若看着苍茫的白雪,眼眸暗沉。看来,要尽快找到他才行。
“小青,我们快走。”
“哦。”小青跟上容若的步伐,突然想起了那日里公子递给宫主的药丸,他好奇地问道:“公子,你给宫主的是什么药呀?”北疆寒冷,应该是御寒之类的药丸,小青思忖。
容若微微一笑,“是个好东西呢。”他给宁小婉服下的是抵御寒冷的药丸,给封寒钰服下的却是三日后才会起效的药丸,这药丸会使人浑身无力,陷入睡眠,即使找不到冰莲,他也不至于发狂而做出意料不到的事情来。
小青听得云里雾里,努力的回想着容若药房里制出的所有药物。
一阵浓郁的香气抵制鼻尖,小青猛然停下脚步,“公子,有一阵香味。”
这阵香味,容若自然也闻到了。仔细的辨别来处,两人快速向那里走去。
容若手心发汗,心情有些紧张。如果他没有记错,这阵香味应该就是书上所说,属于冰莲独有的味道。
经久不绝,绵延三日,即使远隔千里也能够闻到的沁人心脾的清香,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身体的冷意。
这么说,寒钰找到冰莲了!
容若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封寒钰。
身后的小青踉踉跄跄的跟着容若的步子,两人不知走了多久,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躺倒在雪地中,周身的雪被血浸染了,在漫天的雪白中格外醒目。
两人快步走上前,满眼惊骇。
这个衣衫破乱,头发凌乱,满手干涸的暗红,大小不一的划痕的男人,竟然会是封寒钰,罗刹宫的宫主!
小青张大了嘴,不敢置信的擦了擦眼睛,他不相信这个男人是宫主,宫主天下无敌,怎么可能会是现在这幅疲软无力虚弱不堪的模样。
容若看了眼四周,只发现封寒钰躺在这里,宁小婉不知去向。查探了封寒钰周身的伤势,容若喂了粒药丸进他嘴里。
半响,封寒钰悠悠转醒。他迷茫的看着眼前的容若,再看了眼另一边的小青,而后仔细的打量着四周,却不见宁小婉的身影。
“宁小婉呢?你们找到冰莲了吗?”容若焦急的问着封寒钰。
封寒钰低着头,薄唇紧抿,一言未发。
气氛诡异而沉闷,风声也有些大了。
一阵刺眼的光亮突然投射过来,封寒钰看向发光处,只见半张银质鬼面孤零零的躺倒在雪地上。封寒钰没来由的一阵心慌,阿宁是不是发现了隐藏在面具后面的人是他,所以走开了?
“咦?这里怎么还有条红绳?”小青惊讶的指着封寒钰手边被大半的雪掩埋的红绳。
封寒钰低头,神色微变,他颤抖着手将红绳从雪中拉了出来,轻飘飘的红绳随风摇荡,上面还残留着被人用力扯断的痕迹。
小青倒退了两步,惊恐的看着封寒钰眼眸中突然酝酿的风暴。那是怎样的眼神,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令人心惊。
“寒钰,你……”容若见他刨着脚边的雪,冷硬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一时之间忘记了该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碎玉珠子早就被风卷起的雪不知道埋在了何处,封寒钰紧抿着唇,一寸寸的挖着冰凉的雪。被冰莲咬了一夜的手早已红肿无比,他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痛意,只是固执的挖着一寸寸白雪。当他从层层白雪中捡起一颗碎玉珠子时,容若终于明白了他在做什么。
没有任何言语,容若蹲下身来,挖开白雪。另一边的小青也跟着蹲下身来,加入他们的行列。
暗下来的天,逐渐强烈的风,雪地中不知疲倦的刨着雪的男人,一个又一个被挖出的坑,堆成小土丘的雪。
方圆十里,都是深浅不一的坑。
天色渐暗,再过不久就要天黑了。
“寒钰,我们该走了。”他的手必须要包扎,不然,很有废掉的可能。
一颗,两颗,三颗……十一颗。
封寒钰摇了摇头,还有一颗没有找到。这碎玉珠子,一共有十二颗,每一颗,都是阿宁亲手打磨光滑的,他每日里都会拿出来看一看,绝对没有错。
容若看着他又蹲下身来寻找着,知道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听。封寒钰就是如此,一旦认定的事,就绝对不会放弃。
“公子……”小青抱着身体瑟瑟发抖,好冷,要是天黑了,这里的温暖只怕会更低,他们还是早些离开比较好。
容若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另一处地方寻找。
小青撇了撇嘴,看了眼容若,又看向另一边的封寒钰,认命的蹲下身来继续寻找。
怎么会找不到呢?到底在哪里?阿宁,为什么你要把手镯弄断了?你知不知道,这是我最珍贵的礼物,即使弄坏了它的那个人是你,我也不会原谅。
三人找了很久,最后,容若在一处狭窄的缝里找到了最后一颗珠子。
“给。”将珠子递了过去,容若看着封寒钰小心的将它收进怀里,一言不发的望着远方。
“走吧,”良久,封寒钰终于出声。
容若和小青一左一右的扶着他,三人慢慢的向山下走去。
当三人的身影渐渐地消失不见,一人一熊自一个隐秘的角落里冒了出来。那人看着深浅不一的雪坑,拳头握的死紧,久久无言。
白熊靠了过来,蹭了蹭那人的肩头,似乎在安慰那人。
“我没事的。”宁小婉对着白熊微微一笑,“走吧,天快黑了。”慢慢的,一人一熊也消失在苍茫的雪山之中。
离开之后,宁小婉遇见了大白熊,在大白熊居住的冰屋里睡了一下午,醒来之时已是天黑,终究还是放不下伤重昏迷的封寒钰,她悄悄来到了此处。他是罗刹,可他也是封寒钰,他骗了她,可也救了她,她不能见死不救。
谁知道,过来时,却看到他拼命地挖着雪坑,寻找着散落的珠子,那神情,狂乱而焦急,就像是失去了最最重要的宝物。
宁小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时的心情,对封寒钰,她是有爱的,可是对着罗刹,她却是痛恨着他的。
纠结的心情缠绕着她,最终仍然是没有结果的答案。怎样面对封寒钰,她想,或许离开,或许忘记,或许永远都不要见到他会是最好的选择。
被他算计了,她不想报复,因为,心口会疼。所以,就这样避开吧,总有一天,她会忘记这些伤痛。
是该去寻找凤箫了,她曾对他说过,希望和他一起游历山川,品四季风情。有了那么多人的关心,她早已害怕一个人的旅行。
冒着火光的山洞,容若简单地处理着封寒钰的伤口,他脸上的银质鬼面早已消失不见,对着他真正的面容,容若心神一阵恍惚。好像已经过了十年,他没再看到他真正的模样。每次见面,对着他的都是冷冷的银质鬼面,仿佛这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曾几何时,容若曾以为,终其一生,他都无法见到他摘下面具的模样。
十年,他真的长大了呢!
望着这张美丽的脸,容若嘴角上扬。他和那个人真是越来越像了呢……
另一边,小青呆呆的看着封寒钰,似乎在惊奇宫主的真面目竟然会是这个样子。倘若宫主是用这张脸发火、生气,好像也不怎么令人害怕。小青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明白了封寒钰为什么长年带着银质鬼面的原因。
也是呀,罗刹宫众多杀手,身为宫主自然要有威严,带着银质鬼面的确是最明智的选择,不然,有事情商讨之时,大家都只顾着盯着宫主的脸,谁还有心思听他说什么。
只是,宫主怎么会突然把面具摘了下来?小青摸着头,怎么也想不明白封寒钰取下银质鬼面的原因。
“早些睡下吧。”圣山风寒,早些下山于封寒钰的伤势要好些。
三人吃过干粮,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便各自睡下了。
噼噼啪啪的火光之中,封寒钰全无睡意。他的眼眸深如寒潭,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北疆圣山山脚,数十个黑衣人恭敬地等候着。
不久,三个人走下山来,黑衣人匆匆的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转开,专注的看着下山的路。
当三个人走进之时,其中一个手涨得和馒头一般的男人突然靠了过来,处于杀手的直觉,黑衣人不动声色的按住袖中的暗器,伺机而动。
“柳无。”那人沉声道。熟悉的嗓音让柳无一阵心惊,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男人,半响没有任何动作。
“宫主?”柳无迟疑的叫出声,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是柔弱的俊美男儿,谁家公子的男人,会是那个冷漠无情心狠手辣的宫主。
封寒钰淡淡的睨了他一眼,这一眼,没有任何感情。带着一股威严的上位者之气,睥睨天下。柳无有些腿软,瞬间单腿跪在地上。
“宫主,吾等在此恭候多时了。”身后的黑衣人见他如此,也跟着跪了下来。
封寒钰看着罗刹宫众位杀手,沉默不语。凛冽的肃杀之气自他身上四散开来,众位杀手不由得冷汗连连,一阵恐慌。
“起来吧。”良久,封寒钰终于开口。
“是。”
“柳无,派人告诉凤箫,他的主子如今在北疆。”
“……是。”
“京城有何异动?”
“回禀宫主,下月初三,太子将迎娶丞相之女为太子妃,还有……”柳无有些吞吞吐吐,似乎难以启齿。
封寒钰扫了他一眼,其含义不言而喻。柳无擦了擦虚汗,再也顾不得其他,如实相报。
“京城传闻,王妃,王妃与太子殿下有染。”知道了离小王爷就是他们的宫主,柳无自然冷汗连连,宫主的手段很是残忍,这下,这位一入门就失宠的新王妃只怕是难逃一劫了。
柳无偷偷的瞄了眼封寒钰,却发现他脸上露出一个玩味而嗜血的笑容。
很好呢!
封寒钰望着西越京城所在的方向,残忍一笑。
他扬起手,黑衣人见此很快的消失了,容若的马车就等在山脚,三人上了马,飞快的朝小药谷跑去。
两天后,一只白熊依依不舍的目送着一名女子下山。
宁小婉挥别白熊,最后望了眼高耸入云的圣山。
“主子。”一道微弱但却熟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宁小婉僵硬的转动身子,只见一个人正温柔的看着她。眼眶突然染上了朦胧的雾气,所有的委屈和不甘一瞬间涌了上来,宁小婉眨了眨眼,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凤箫,你来了。”
她笑容灿烂,再无烦恼。
“凤箫,你愿意和我一起游遍名山大川,走过塞外江南,泛舟湖上,潇洒人间吗?”她问。
凤箫眼神温柔,重重的点了点头。
金色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绽开万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