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问曦自琴旁站起了身,眼神自姜仙凝脸上滑过:“为师并非要赶凝儿走,只是此前凝儿尚小住在这里方便照料,如今凝儿二八之年都已过了,自是为师想的不周,早就应该给凝儿盖个单独的屋舍。”
姜仙凝忽的站起身,歪着头盯着姜问曦:“凝儿不懂,什么叫想的不周?什么叫给凝儿盖个单独的屋舍?师尊若不是嫌弃凝儿,因何要让凝儿自若水阁中搬出去?可是凝儿在师尊面前碍眼?师尊是因着此次凝儿惹的祸,嫌弃凝儿了?”
姜问曦也转过头,看着姜仙凝,眼中并无责备之意,只有一片清冷:“凝儿休要胡思乱想,为师并无此意,只是那赵道长所言虽是逆耳,但并非全无道理。凝儿如今已非孩童,若一直与为师同居一屋,确实徒增口舌,引人非议,平白坏了声名。”
“增什么口舌?引什么非议?坏什么声名?那贼泼赵老道所言,难道师尊倒是听到耳中去了吗?莫说凝儿同师尊没得什么,便是有得什么,又与他人何干?师尊为何因他人之言左右自己所行?赵老道明明就是来找茬的,他还说师尊私通魔族,缥缈偷养女娃来着。难道师尊此后便同魑离交恶吗?且这偷养女娃之事,已然养了这么大,师尊待要如何呢?”
“魑离是魔族,本就不该与之交往,此前佚城只是所求同才与之谋,此后不宜再有来往。至于缥缈,并无规定不能收女弟子。”
姜仙凝咬着下唇,狠狠自鼻中喷了口气:“凝儿的声名,众人若定要非议,凝儿也奈何不得,只是师尊,莫不是有何非议?”
“为师有何非议?”
“那就是师尊厌恶凝儿?”
“并非。”
“那凝儿偏不搬出去,师尊若是怪凝儿抢了暖阁来睡,那凝儿便再搬回内屋,此后再不出二门。如此,凝儿再不会出去惹事,也不会增何口舌,是非。世人如何品评凝儿,凝儿并不在意。”
“凝儿不在意,为师在意。”
“凝儿都不在意,师尊因何在意?反正凝儿就是不走。”
“为师心意已决,凝儿无需再说。”
语罢,姜问曦便走出若水阁,去院中石台上打坐调息去了。
姜仙凝追到门口,大声喊到:“师尊是自此时便不同凝儿一个屋檐下了吗?竟要躲到外面去打坐了?”
见姜问曦并不理她,姜仙凝心中更是怒火中烧却无处发泄,狠狠的坐进暖阁,用力绞着被子,泪水一阵阵往上涌。姜仙凝使劲用袖子擦着泪水,心里更加恨起赵老道来。心中暗暗骂道:若是再被我碰到那死泼贼,定叫他好看。
漫漫长夜,窗外月光如华,夜阑人静。微风裹挟着虫鸣缠绵于耳际,细听时那月花湖中锦鲤竟轻轻拍着水文,似是在月光中嬉戏游曳。窗外世界一派温软祥和,窗内姜仙凝却好似身在油锅,一肚子滚烫的热油喝不下倒不出。虽是安静坐在床边,内心却是翻江倒海。
姜仙凝探着头,自窗口远远的看着姜问曦,窗外姜问曦只是静静打坐,一片安然。姜仙凝心中暗暗思忖,师尊表面平静如水,不知心中是否也如同凝儿一般混乱无常。
姜仙凝强压着心中波涛,一整夜便这样呆呆的注视着师尊。看得久了,姜仙凝心中竟凭空生出许多悲意来,此时同师尊虽是近在咫尺却好似相隔天涯。刑岳曾说过的两句诗不断在脑中重复: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一夜无眠,东方才露出一点鱼肚白时,姜仙凝便收到姜若清的信诀,说是众人商议好了,一同去佚城寻找摧毁的法门,昨日便已动身,许是要去个几天,待回来之后再上山来看小师叔。
姜仙凝闷闷的看完信,一时竟不知要做些什么,日常扫洒梳洗之后,应是给师尊束发,泡好茶,然后去做些自己醉心的吃食拿来给师尊品尝,再之后便是日常修习。此时师尊在外面打坐,似是入了定,对周围事物并不理会。
姜仙凝在屋中踯躅了一会,还是缓缓走到师尊面前,轻声叫道:“师尊!”
果真,师尊并不理会,一滴泪自眼角倏的滑落,此时并不似从前,姜仙凝的泪水总带着几分委屈几分娇嗔。如今心中却好似已被抽干一片荒芜。
“师尊,同凝儿,此后便如此疏离了吗?”姜仙凝低低声音,带着几分绝望和乞求。
“师尊,凝儿到底要如何,师尊才肯如往日一般,再理凝儿?”
姜问曦睁开眼,姜仙凝娇小俊俏的面庞映入眼帘。虽是泪水不断涌出,但此时姜仙凝脸上并无悲伤之色,只有一片茫然和淡漠。
姜问曦心中微微一动,生出一片怜惜之意,徒儿从未有这般绝望和不知所措的表情。姜问曦甚是心疼,抬起手,想如往日般摸一摸徒儿的头,将徒儿揽在膝上,细细安抚一番。但手才抬到一半,忽然又没了继续的勇气慢慢收回手,姜问曦淡淡的道:“凝儿,也该长大了,终有一日,凝儿便要离了师尊去寻自己的归宿。”
“凝儿给师尊束发。”姜仙凝并不理会师尊所言,似是自言自语,轻轻嘟哝着。
“不必了,今后为师自己束发。”
姜仙凝没再说什么,垂着眼帘又站了一会,转身慢慢踱回了若水阁。
姜问曦看着徒儿孤寂,悲凉的背影,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一时间,这青云峰竟空闲起来。姜仙凝只日常扫洒完毕便闲来无事。在屋中徘徊若干时候,姜仙凝抱出‘观澜’弹奏起师尊往日最爱的灵月花溪。
一日时间,便在幽幽的琴声中度过,直到日头隐了身形,姜仙凝指尖被观澜擦的血肉模糊之时,一个翻飞的信笺轻轻飘落在姜仙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