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怀心事回了姜仙凝的院子,刑岳找了些宣纸,竹篾开始教姜仙凝做水灯。稍一玩耍,便渐渐忘了适才的猜忌和尴尬。
忙忙碌碌的一天,日头匆匆忙忙升了又落,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太阳早已隐去了刺目的光芒,只剩一片彤红自屋顶上描摹着轮廓。不多时便被夜幕扯下了舞台。一轮黄橙橙大如圆盘的明月探头探脑的自屋檐下爬上来,吊在半空。月中连绵起伏的山脉清晰可见,便是吴刚的桂花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刑家上下此时均聚在正院里搭的一座拜月台边。家主门人们皆是一件干净利落的青衣,仆从们男丁皆着皂色短襟衣衫,丫鬟婆子们便都是浅淡的青蓝之色。
台上蜡盏燃在四方,中间一个香台摆着几捆香烛。香台前的供台上满布各色新鲜稀奇的瓜果,刑玉瑗亲手做的桂花形的月饼分散摆在供桌四周,中间一小盘精致油亮的月饼由一个六叶果盘高高的托起,正是皇帝赐的宫饼。
一时吉时已到,一个男子自祭台旁高声喊道:“吉时已到,拜月。”
喊声落,众人由刑风带领,各就其位一一排好。姜仙凝被刑玉瑗拉走站在身旁,此时刑玉瑗一袭水粉色广袖衫,同色罗裙,嫩黄色罩衫更衬得刑玉瑗温润如玉,面色盈满。
刑风在祭台上焚了香,将小厮端上的三杯酒恭恭敬敬摆在香台之前,便掀衣摆跪在面前一个蒲团之上,口中念念有词。听起来大抵是些感谢月神之类的话语。
刑风念完首先叩了三叩,念叨几句便起身站在一旁。其余人等见刑风行完了仪式,也都对月三叩,口中默念起来。刑玉瑗见姜仙凝不知所措,便轻声告诉,此时可对月许愿,必能成真。
姜仙凝闻言也赶紧叩了月亮,像模像样的许起心愿来。说到心愿,姜仙凝微微有些蹙眉。当年在缥缈之时,若要自己许愿,必定只是一个希望自己常伴师尊左右,能做师尊道侣,如此这般。
但如今,自己被大师兄亲自打下断魂崖,以他人名分苟活于刑家。不知师尊死活,不知今生能否再回青云峰。想来本是一片惨淡境况,但不过才几日,刑家姐弟一片真心,刑玉瑗仿若母亲般的关怀却是姜仙凝从未体会过的。本是毫无奢望的人生,此时对着月亮,最想乞求的,除了师尊脱险之外,竟是阿姐一生顺遂安康。
胡思乱想了一阵,刑玉瑗站起身,将一个木牌放进姜仙凝手中,让姜仙凝把心中渴盼之人写在木牌之上,挂在院中一颗大桂树上,据说月神会亲自查看,令其与牌上所写之人团聚。
姜仙凝攥着木牌,自是写了师尊大名,郑重其事挂在枝头。才摆弄好,刑岳便自一个家丁身后探出了头,笑嘻嘻的对二人道:
“后院搭了戏台子,大家都忙着要去看戏呢。”
刑玉瑗点点头:“里外就是那几出戏,阿岳带阿凝去看看热闹吧。”说完转身,准备往闺房去了。
刑岳见阿姐似是有些伤怀,一把拉住刑玉瑗衣袖,笑道:“阿姐要往哪里去?你都说了里外就是那几出戏。又怎能入得了我刑三少爷的眼。难得今日不宵禁,府里也无管制。我们一起去街上玩耍,然后一醉方休,怎样?”
姜仙凝本以为如此豪放的邀约刑玉瑗定是不会去,怎承想刑玉瑗竟爽快的答应了。
“去便去,还是要换上男儿装方便些。”刑玉瑗说着伸手拉姜仙凝同去换衣裳。
“哎,哎,”刑岳突然拦住二人,“今日我特意早起给阿凝梳的头画的妆面,就只在院子里走了走吗?看见我刑家青衣谁人敢惹?”
刑玉瑗推开刑岳,继续拉着姜仙凝:“今日出玩的人众多,若是果真碰到些个登徒子,便是不怕他也扫了兴致。你若想出去便不要惹了麻烦,省的没了下次。”
言罢便带姜仙凝回了闺房,翻找了两件刑家青衣,同姜仙凝一并换上。姜仙凝一边换着衣裳,心里暗暗讶异,刑玉瑗这样循规蹈矩,安静祥和的人,屋里竟日常放着男儿衣裳。
不多时,二人便一派洒脱的同刑岳来到了街上。此时八月节,解了宵禁,街上一片喜气洋洋,小商贩沿街叫卖声如白日般不绝于耳,姑娘们也不似平日里躲躲闪闪半遮半掩,如今三五成群或由本家男子们带着,沿街淘换着小物件,或是胭脂水粉或是老手艺的簪环或是面具小泥人,都是姑娘们的最爱。
刑玉瑗让刑岳拿着几盏水灯,几人去灵河里放了,此时灵河里千万盏水灯如同银河里点点繁星,承载着一个个心愿,梦想,随水文渐渐远去。
一切俗套做完便只剩了游玩和把酒言欢。刑岳先带着二人在街上随着人流逛着夜晚的洋城。此时秋高气爽,正是消遣的好光景,比起当年同师尊来洋城,正赶上上元节时,更多了几分惬意和舒适。
姜仙凝买了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戴在脸上。手中拿着一个面人。刑玉瑗买了几只青铜簪花包在怀中。刑岳则拿了几个糖人同两人分食。
三人闲庭信步晃晃悠悠来到一个酒家。还未到门前,小二便迎了出来,高声道:“几位客官,里面请,好酒好菜一应俱全!”
刑岳对小二点点头,转身对二人道:“就是这里吧,这里有几间雅阁,窗外便是碧湖,雅的很。我们进去吟诗作对,对酒当歌,可好?”
说笑间三人到了酒门前,正要进去,姜仙凝抬头,忽的看见店门上的招牌,几个大字甚是醒目,上书:壹圆斋。
姜仙凝顿时立在当场,当年同师尊在壹圆斋吃汤团的景象历历在目,此时却已物是人非。姜仙凝心中涟漪顿起,僵在当地动弹不得。
刑岳忽然转头,看见姜仙凝直愣愣盯着酒馆的招牌,抬头看了几眼,忽的想到了什么。轻叹一声,笑吟吟的道:“阿凝,今日是八月节,没有汤团,只有酒和月亮。勿要自寻烦恼,你我一醉方休便什么忧愁也都忘却了。”
言罢,一拉姜仙凝便入了酒馆,问小二要了一个齐楚阁,点了好酒好菜,叫了唱曲的姑娘,三人便在阁里落座。
酒菜齐全,唱曲的姑娘还没有来,刑岳便拿起酒壶给三人斟满。不顾二人,自己拿起酒杯连干三杯,又斟满一杯拿到窗口,颇有些伤感的道:“我刑岳,今日不问月,只问天,到底要如何才能护住想要护的人?若是连命都算不得什么,到底还要怎样?”
说完一仰头,喝干了杯中酒,回转身对二人道:“阿姐,阿凝,今日问月皆有果,你二人可是要问?”
姜仙凝闻言,端起面前酒杯,轻轻起身,竟忽的好似如往日般的豪气:“阿凝也不问月,倒要好好问一问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