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门前，未待小沙弥敲门，只听屋中如洪钟般想起一个声音:“既是清月君来了，便不用拘礼，只管进来便好。”

小沙弥闻声帮魑离开了门便行个礼退了下去，魑离抱着姜仙凝进入诵经阁，此时洪息大师正念完一段经文转过头来，却一眼看见倒在魑离怀中的姜仙凝。微微愣了一愣，洪息大师便摇着头深深叹了口气，道：“唉，一切皆为定数，在劫难逃啊，在劫难逃。”

魑离把姜仙凝放在香炉前躺好，拖个蒲团垫在姜仙凝头下，顺手便自姜仙凝发丝中一扯，拽着尾巴将聪睿拉了出来，拎在洪息大师面前，似笑非笑道：“在劫难逃的恐怕不止小桃子一人，大师且看看这只小妖。”

聪睿拧着身子想自魑离手中逃跑，但魑离手劲极大，无论聪睿如何挣扎翻转，一根尾巴始终被魑离紧紧拉在手中，倒吊着荡来荡去。

洪息大师见魑离举着一只硕大的鼠妖悠来荡去，便低下头来细细看了几眼，忽的眼神一凛，一把便自魑离手中接过了聪睿。聪睿被魑离正甩的头昏眼花，忽然一个翻身被另一只手揽在了袖中，两只温润的手指亦顺势覆在自己胸口。

愣了一时，洪息大师才微微点一点头，将聪睿放在地上任由其游玩，再抬头对魑离道：“无碍，一丝残魂而已，已经快要转化了。”

“转化？难道没有吞噬？”魑离满眼诧异，紧紧盯着洪息大师。

洪息大师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又将手搭在姜仙凝手腕之上细细探查了一番，面色微微一变，不过一瞬随即而又平静下来。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洪息大师收回手，自怀中摸出一颗丹药塞进姜仙凝嘴里，才自蒲团上坐了缓缓开口：“清月君此次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魑离在洪息大师处并不时常挂着一张妩媚多情的假脸，此时魑离收了笑容一抹淡淡的愁云浮上脸颊。魑离将佚城和姜仙凝所讲邢府之事同洪息大师细细讲述一番，言罢叹着气微微摇了摇头，心中甚是疼惜姜仙凝。

“清月君恐是已经知晓姜少仙没了金丹吧？”洪息大师并不想隐晦而谈，便直言问道。

魑离虽是心中已略知晓一二，但此时听洪息大师所言依旧是微微一愣：“彼时在佚城姜真人一直护着小桃子不给人看，之后在阵中再见之时却是已经看不出什么。此前魑离虽是已猜出十之八九，但今日问大师所言，依旧是……怕是她自己并不知晓。”魑离依旧轻轻叹了一声，少有的挂了一脸愁云。

“没了金丹并不是最坏的消息，你可是知晓她体内魔息早已超越了当年鬼王，此时她并不知晓如何使用这些魔息，一旦她魔性苏醒，一个鬼王又算得什么？如今姜真人又是如此不爱惜自己，若是姜少仙果真堕魔，恐怕又是人间一场莫大的灾难吧。”洪息大师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声音虽是极其微小，却是浑厚沉重，字字皆砸在魑离心头。

“大师，小桃子心性纯良，未必就会堕魔，若是同我一般喜爱禅道也未可知。”魑离心中虽是十分明了，自己所言不过是掩耳盗铃，却不由的想要狡辩下去。

“清月君同姜少仙一起落入林阵，可是知晓姜少仙吞了无数妖魔丹魄？此生再难回头，没了金丹，又以吞噬他人丹魄来修炼，此后必是魔头无疑。清月君待要如何？”洪息大师虽是言语果决，但并未强加于人之意，此时只探寻的看着魑离，静静等魑离做决定。

魑离微微低下头，认认真真想了一时，在抬头时已是满眼坚定：“大师，我信得过小桃子，当年魔君在时也是天姿卓绝，一身魔息无人能及，但魔君却修正魔息，便是不能修仙也并未成为人间祸害。大师常说‘这世界并非非佛即鬼也是有人的’。魑离以为便是魔族也并非因魔而恶，恶由心生并非由天生种族而生。小桃子既是修过仙懂得道法，且小桃子一向爱憎分明心地良善，便是有一日成为至圣魔君亦不会是万恶的魔头。”

洪息大师静静听完魑离一番颇赋禅机的言论，先是点了点头，又微微摇了摇头，道：“此时已彼一时也，不过既是清月君信得过姜少仙，老僧也愿意赌上一把，希望你我此时并不是助纣为虐吧。”言罢再摇了摇头，便不再言语，自蒲团上微微转身继续诵读起适才诵到一半的一本经文。

魑离已是来得惯了，知道与洪息大师的谈话此时算是告一段落，便抱起姜仙凝准备去客房歇息，才要起身时一个小沙弥轻轻推门走了进来，轻轻道了声佛号，引着二人向后面客房去了。

夜，微凉，似是有露水轻轻敷上额头，钻进脖领，虽是有些潮湿但却清凉宜人，令人心脾舒爽。姜仙凝又一次自昏昏沉沉的睡眠中醒来。睁开眼，一抹紫色跃入眼帘，床边坐着正在看佛经的魑离。

姜仙凝想要起身，才微微一动，头上搭着的一块冰凉微湿的毛巾却噗的一声自脸上滚了两下便瘫在了被子上面。

魑离听到声音，并未改变动作，只缓缓转过头微笑着对姜仙凝道：“小桃子，你醒了？可是舒服一些了？想是路上受了凉竟发起烧来，这身子倒真是金贵。”

姜仙凝坐在床上，愣愣得盯着魑离，适才虽是迷迷糊糊，但却是好似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当时想要起身问上一问，却是一直动弹不得，再一着急却又昏了过去。此时醒转竟是一时想不出，到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

魑离见姜仙凝一动不动，只对着自己发呆，便轻轻一笑在姜仙凝枕头旁摸了几摸，拎出一只毛茸茸硕大的老鼠，拎着尾巴一甩，扔在姜仙凝身上，道：“小桃子不要只顾盯着我发呆，你这只老鼠还没吃东西，刚才你睡着的时候它躺在你枕边一直肚子叫。小桃子可是也要吃些吃食？我一并去拿。”

姜仙凝此次醒来神清气爽，并不想吃东西，只对自己脑中丢失的一段记忆感兴趣。便对魑离摇了摇头：“我不饿，魑离带聪睿去厨房随便找一点吃的吧。”

魑离同聪睿对看一眼，虽是觉得姜仙凝忽然有些异样，但一时却说不出什么，便只得又拎起聪睿向厨房走去。

一时屋中只剩了姜仙凝，一路上混混沌沌疲于奔命，好似腾云驾雾般便到了泉峰寺，但自己似是自上山开始便浑浑噩噩，最后竟倒在泉峰寺大门前。此时绝非因为自己身体太差，定是有何缘由，但这缘由好似就在心头却总是捉摸不住。

正颇费心力的想着，姜仙凝忽的听到窗外似是有人窃窃私语。蹑手蹑脚凑到窗前，姜仙凝自窗缝里向外望去，窗外正由两个小沙弥在做晚间扫撒，一边扫地一边低头轻语。姜仙凝伸长脖子，虽是听得不甚真切，但却足够清楚。

“听说今日来寺里的是个魔头。”一个小沙弥轻声对另一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