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方暇看, 刚才那两首诗已经是铁证了,再加上洪子睦信誓旦旦的“现场所作”,有这两样东西作为证据, 怎么也能把人捶死了。
但是方暇看了一眼旁边山长黑沉着脸不动如山的模样, 后者显然不打算现在就发难。
方暇:?
这是打算再继续搜集“证据”?还是不想打搅诗会,打算等结束再统一处理?
方暇这么琢磨着,倒也暂时按捺着没有出声。
于是诗会就这么继续了下去。
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
随着一轮一轮的下去,那查重率100%的内容让方暇渐渐连场面话的附和都附和不上了。
而另一边的山长早就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了。
不过在场之中,他地位最尊、年纪又最长,他这会儿摆明了不想开口的态度,也没有人强行要求什么。
但方暇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虽然他被专门招呼着坐在山长旁边, 但到底是所有担任评委的夫子中, 资历最浅, 年纪最轻的那个, 在这个很讲究论资排辈的时代、就是拿乔也轮不到他来拿。未免自己显得太过格格不入, 方暇只能强行从前面点评的夫子话里摘几句句式、依样画葫芦地填上点儿同义词,就这么勉强地把自己的评论环节混过去。
说实话,方暇也没有想到情况会顺利到这种地步。
虽然方暇的确是专门从杨守澈的旧作中找的作诗主题, 但是他当时抱着的想法是“怎么也能撞上一两首”,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这么配合, 从头到尾、严丝合缝……简直都像是背了参考答案。就算偶尔在夫子点评中即兴发挥几句,却和【杨明流】前一日送来的内容对上了。
这让方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那替人尴尬的毛病都快犯了。
特别是洪子睦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每每和方暇对上视线, 都要说上几句自己到底受了什么启发才做出这诗, 以表明是他现场所做。
方暇:不至于不至于。
他都快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了。
*
方暇就这么心情复杂到诗会结束。
晋级到最后一轮的四个人倒没有再继续淘汰了, 而是直接由夫子商议着给出名次。只不过在最后结果出来之前, 一直没有出声的山长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了抬手,止住了刚刚要宣布名次的那位夫子,后者还以为山长要亲自宣读结果,自然从善如流地将手中的纸张——也就是他们方才讨论的结果——递了过去。
那边,作诗台上,虽然最终名次还没出来,但是还留在场中的四个人心中却已有定论,同在台上的另外几人纷纷拱手向着最中间的洪子睦道贺。
洪子睦对这个“魁首”也早已胸有成竹,虽口中仍是谦词,但却并未推让。
这点小声的恭贺很快就止住,无论台上的参赛人还是下面的围观学生,众人都屏息看向侧边的评委席等待最终的结果。
山长到底是这么些年的修养,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之下,仍旧不动如山,半点都看不出刚才是怎样黑脸的。他咳了一声,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只是开口之际却并未如愿的直接宣读名次,而是道:“老夫前段时日得了一份孤本,上面的诗作皆都佳篇,只是不知何缘故,著诗之人却将自己姓名抹去,想必是不慕名利的隐士高人……只是那些诗却都是难得的好诗,老朽便抄录下来,借此诗会之际、好与诸位共赏。”
“不署名”这说法是杨守澈的提议。
要是方暇本来的意思,自然要借此机会给杨守澈彻底正名,不管是洪子睦拿出来的那些诗还是文章,都要“物归原主”才好。
但是杨守澈却摇头否认了。
“他……洪子睦的那些文章虽然确实与学生的想法相合,也或许是未来的我所写,但学生现下终究没有此等造诣。若是将那些文章就此按在我的身上,学生恐怕夜夜难以安寝。”
似乎看出了方暇的不赞同,杨守澈反而转过来说服他,“夫子莫要担心。文章诗作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才学这种东西别人抢不走,既然未来的我能写出这样的文章,那焉知我不能写出其它文章?”
少年说这话时要背挺的笔直,眼中一片明明朗朗。
方暇突然意识到了,那是杨守澈的骄傲:少年不觉得自己会输给其他人,也不屑于将他人成果据为己有,即便那个“他人”是将来的他自己。
方暇总算有了这其实也是一个“傲天”的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