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元宝本来还以为自己会挨打,却没有想到只是被擦了擦脸,立刻又重新来了精神,这会儿被方暇一问,连忙高声,“药,苦!”
洪元宝虽然说话不太连贯,却是能听懂别人问题的,就是别人听不听得懂他的回答,那就不一定了。不过多半时候耐心分析一下,还是能明白他回答的含义。
就比如说这会儿,方暇一思索就明白过来,那小厮是去镇上的医馆给洪元宝抓药了。
既然小厮能放心洪元宝一个人呆着,那显然后者还是有基本自理能力的。不过刚刚发生过那种事,方暇到底还是不放心洪元宝一个人,干脆托人留了个口信儿,又把洪元宝领到了自己这儿。
方暇打着水把洪元宝脸上手上脖子上(天知道为什么会沾到这儿?)的墨迹洗干净,又给人换了件衣服,总算收拾出了个能看的样子来,方暇这才有功夫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刚才那群学生倒也支支吾吾交代了情况,不过很显然不是全部。
只是都在那儿围着也不是个事,闹大了之后,被笑话的还是洪元宝,方暇才把人打发走了。
于是这会儿回来后,方暇又花了小半个时辰的光景,才从洪元宝那颠三倒四、连比带划,时不时还单字蹦的叙述中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昔年书院里的风云人物一朝落成了人人喊打的街边老鼠,自然是惹得不少人幸灾乐祸,再转眼一听,这个才子变成了傻子了,更是有得是闲人上赶着招惹。这回便是不知怎么有人听说了“大才子”这一傻、连字都不会写了,有人起哄地闹着要“教他写字”。
这么“有意思”的情况,当然一串十、十传百。
很快,正学字的洪元宝就被团团围住,也就成了方暇刚才路过时看见的那一幕。
方暇捏了捏眉心,觉得有精力闹出这些事来、那些学生果然还是太闲了。
他深深觉得刚才罚抄的遍数还是少了,回头跟各个夫子商量一下,这课业进度还是可以再往前赶赶。
方暇这么想着,抬眼便看见那边一脸不明所以、但还是低头认错的洪元宝,他只觉得头更疼了。
其实按说诗会那日过后,洪子睦就要收拾收拾离开书院,但谁也不成想,“洪子睦”这一落水就给落成了“洪元宝”。以后者的情况,单独上路实在非常艰难,即便身旁有一个小厮照顾着,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山长也怕路上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只能带信给洪家,让洪老爷派些人来接儿子,
方暇琢磨着,以这会儿的交通水平,这一来一回耽搁的时间,实在很难说。也就是说,洪元宝还不知道要给那个入侵者担烂摊子担上多久。
想到这里,方暇只觉得越发心里堵得慌。
虽然揭穿洪子睦的事,就算再来一回方暇也是会做。但是对于洪元宝这个无辜受牵连的倒霉蛋,方暇还是有些愧疚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这段时间对对方这么特殊照顾。
就像是这会儿,方暇又双叒叕叹了口气,“你要学字,我教你罢。”
*
杨守澈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一教一学的和谐场面。
看见那边凑得极近的两个人,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心底涨开,他原本往里走的脚步一滞。又见方夫子抬手要去纠正另一个人的握笔姿势,杨守澈心里一紧,反应过来以前已经先一步出声,“夫子。”
方暇闻声招呼了杨守澈一句。
不过两人毕竟也算共历过患难的,方暇自觉和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也足够熟了,这会儿也没见外,只叫人先找个地方坐了,自己则是抓着洪元宝的手把他那又变成拿木棍姿势的笔给掰了回去。
方暇本来以为教洪元宝学字应该十分艰难,但实际上上手发现并不是,那个入侵者留下来的也不全是烂摊子,对方这些年习字留下的肌肉记忆,洪元宝只要用对了握笔姿势、不少字可以凭着惯性写下来。
只不过后者到底是心智不全,握着握着笔就变成了拿木棍,这姿势一变形,没了入侵者留下的肌肉记忆,他就跟戳蚂蚁洞似的在纸上一个墨点一个墨点地戳,刚才方暇在外面见的那个四不像估计就是这么写出来的。
这么一来,方暇本来的教字就完全变成了掰姿势。
不过,到了这会儿,方暇倒是庆幸有这么一回阴错阳差发现了这一点。
要知道记忆可都是有时限的。
君不见当年九年义务教育加高中三年的起早贪黑,指节上的笔茧都磨了厚厚的一层,可一旦脱离了那个环境、敲上几年键盘,到了动笔的时候照样提笔忘字。
洪元宝这种情况,要不不练练只能忘得更快。
那个入侵者把原主的名声搞臭了,却拍拍屁.股一走,多多少少得留下点儿什么报酬吧?只留下这么点技能,实在便宜他了。
方暇心里琢磨这这些,抬头看向杨守澈,却立刻就注意到了对方那难看的脸色,不由问了句“怎么了?”
但是杨守澈却像被方暇这个问题惊住了一样,他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有忙不迭的低头,仓促又匆忙地回了句“没事”。但说是这么说,表现却全不是这么个表现。
只见少年将抄好的书留下之后,就托说有事,疾步离开了。
看背影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了。
方暇:?
这是有什么事吗?赶得那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