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星越摸到口袋里的手摇铃。
魂铃似乎是活的,感受到尤星越淋雨后温度较低的手心,立刻依恋地依偎过去。
厉鬼冲尤星越露出牙齿——它虽然是婴儿的外貌,却长了一口用于撕咬尸体的尖牙。
“想得美!她是我的朋友!”
厉鬼重新裹起阴气,鲜红的口齿张开,鬼啸声再次响起,伴随着孤魂野鬼的哀嚎声——
古来死在这乱葬岗中的孤魂野鬼从阴气中挣脱,扑向尤星越!
槐树垂下枝条,游动着试图捆住尤星越的四肢。
尤星越看不太清楚,他将灵力运转到眼睛处,眼前的世界再次清晰。他站在原地,指尖动了动。
暴雨和鬼哭声中,突然响起清脆的铃声。
所有的鬼魂在铃声下骤然怔住。
嗤——
破空声和铃声响成一片,响声穿行,红线也在穿行。鬼魂狰狞的脸露出茫然,只感觉饥饿疲惫的魂魄被拉扯,反应过来时天上地下已经被红线封得无处可逃。
叮铃铃——
红线上悬着数百个金色的手摇铃,随着红线晃动,被阴气撞得脆响不停。
尤星越指腹压在红线上,手摇铃轻轻响了一声。
它确实会懂他。
厉鬼口中的尖啸停止,它捂住耳朵,浑身发青,身体上的血色急速褪去,变成了死去时的模样:“不要响了!不要响了!”
厉鬼冲向红线,露出尖牙凶狠地咬住线笼。
咔嚓——
它竟然真的啃断了一根线,一头撞在红线上,魂魄龟裂竟然还不停止,尖利的爪子和牙齿扯断了好几根线。
魂铃越响越急促,厉鬼的魂魄逐渐无法保持。随着厉鬼的委顿,姜嘉宜的状态也随之下滑,原本抱着棉布的姜嘉宜已经靠着槐树昏了过去。
兰茵声音发颤:“老板……”
再这样下去,嘉宜一定比厉鬼先死。
尤星越只感觉姜嘉宜很久没动,他脸色微变,撤下了魂铃。
数百个魂铃归于一体,乖乖落在他手心。
啪的一声。
厉鬼的身影完全消失,铺天盖地的阴气笼罩住整个乱葬岗。
气温急速下降,空气里结了一块块的冰花。
厉鬼在尤星越身后显形,伸出爪子抓向尤星越。
而另一边姜嘉宜抱着破布,一个声音蛊惑着姜嘉宜:“跑起来!”
“他们来杀你了。”
“你看,你爸爸妈妈都不在。”
姜嘉宜慢慢睁开眼睛,她的理智已经完全被占据,怀里的棉布包裹着厉鬼的尸骨,指引着姜嘉宜向前走。
厉鬼小声说:“他们不在乎你,因为他们要养姜嘉姝了。”
“你来找我吧,我会陪你玩的,我只陪姜嘉宜玩。”
兰茵和尤星越却清楚地看见,那根本不是小路,而是悬崖!
山坡底下都是石头,如果摔下去……
尤星越攥紧手里的玉佛,反手打开厉鬼的爪子,用红线拉住了姜嘉宜。
厉鬼和尤星越的距离太近,又纠缠得太紧,尤星越一时竟然腾不出手帮兰茵。
厉鬼知道自己绝不是尤星越的对手,随即打散自己的魂魄,散入阴气之中。
尤星越被迫和对方玩捉迷藏,厉鬼躲藏时,只会阴气不断攻击尤星越,被红线一一挡回去,但总有漏掉的攻击。
兰茵扑过去抱住姜嘉宜,姜嘉宜力气奇大,兰茵紧紧抱住她。
兰茵摸着姜嘉宜的脸,她知道姜嘉宜的魂魄其实没有完全清醒,沉睡在躯壳里的某个地方。
或许是逃避或许是心灰意冷,姜嘉宜迟迟不愿意清醒过来,可是如果这副身体从山上跳下去,姜嘉宜一定会死。
兰茵抱着姜嘉宜,迅速掐手印驱逐姜嘉宜身上的阴气:“姜嘉宜!”
“姜嘉宜醒一醒!”
厉鬼的尸骨道:“她不能信,她是妖怪,她从头到尾都在对你撒谎。”
“是姜嘉姝找她来的,如果不是姜嘉姝,她根本不会想要帮你。你好惨呀姜嘉宜。”
兰茵一把丢开厉鬼的尸骨,她化出了原形,一边为姜嘉宜抵挡着无处不在的阴气,一边紧紧依偎着姜嘉宜,哽咽道:“可我不认识什么姜嘉姝。”
阴气和雨水侵蚀着兰茵的本体,她又狼狈又虚弱,此刻终于不像春山花鸟图了。
“兰茵只认识姜嘉宜。”
那一日尤星越的话仿佛有又一次响在耳边,兰茵道:“因为对兰茵而言,姜嘉宜就是姜嘉宜。”
“姜嘉宜对我意义非凡。”
姜嘉宜眼珠动了动,她仿佛从一个黑沉的漫长梦境中醒过来,刚才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姜嘉宜垂在身侧的手抓住了画卷,在脑子彻底清醒后,她意识到了护着身体的画卷是兰茵。
春山花鸟图。
但不是博物馆的图。
原来……
原来追出博物馆,问一句“仿品”是因为这个,
她慢慢地蜷缩起来,试图将画卷护在怀里:“我也只认识兰茵姐姐。”
啪嗒。
一根红线击中某个方向,传出厉鬼尖利的小孩叫声。阴气渐渐散去,厉鬼掉在地上,被红线结结实实地封印住。
厉鬼落地后,化成一个破碎的陶土人,碎裂处是尤星越用线击破的。
尤星越垂下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他肩上有厉鬼留下的伤痕,阴气让他感觉格外冷。
尤星越缓了缓,走向姜嘉宜。
姜嘉宜发起了高热,昏迷中蜷缩着身体,不让雨水落在兰茵本体上,两个疲惫的灵魂互相依偎着。
尤星越弯腰抱起姜嘉宜,一手托着姜嘉宜的身体,另一手捡起了陶土人。
蛰伏在草丛树木里的妖怪们蠢蠢欲动,器灵重伤沉睡,这个人类看上去也没有讨到好处。
这些不安分的妖怪开始觊觎器灵和人类鲜美的灵力。
尤星越眼睛微垂,视线扫过去:“如果想死,尽管出来试试。”
一根红线蓦地射向一个位置,击中一只蛊雕的翅膀,带起一蓬鲜血,击落了几片羽毛。
蛊雕,头生角,声如婴儿,好食人。
蛊雕痛叫一声掉在地上,他不敢放肆,翅膀和脚爪并用,嗖嗖爬进了草丛:娘诶,吓死雕了。
原本还觊觎着灵力的小妖们立刻作鸟兽散,有几个尘土化成的小妖一边跑一边喊:
“大妖怪!大妖怪还在!”
“快跑呀!”
“打妖怪啦!”
尤星越轻轻喘了口气,睫毛被雨水打得潮湿,视线好像泡在水里。
明明这么累,他还是被这帮气氛组小妖逗笑了。
乱葬岗上的阴气完全散去。
成功了吗?
SUV车门打开,徐淙赶紧拿着伞走出去。
尤星越脸色被雨水和寒意冲得冷白,他一手抱着姜嘉宜,一手撑着伞,黑伞向姜嘉宜的方向倾斜,他却有半边身体在外淋雨。
尤星越对徐淙微微点头:“先上车。”
徐淙这才醒过神,慌张接过姜嘉宜,刚刚拉开车门要请尤星越先进去,周围忽然响起铃声。
尤星越感觉口袋里的魂铃不断震动,他冷得都有点发木了,迟钝地抬起头,只感觉兜头罩下一层衣裳,立刻隔绝了寒意和雨水,尤星越身上的雨水全部蒸发。
嗅觉先于所有感官认出了衣服的主人——是时无宴。
不是在妖界吗?
尤星越被时无宴用外袍拢了个彻底,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身上一紧,茫然地问:“怎么回来了?”
尤星越感觉到时无宴胸膛下的心跳,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出奇地心安起来。
时无宴轻声道:“魂铃摇得很急,我很担心。”
妖界和人间不在同一空间,进出只能缩地成寸,不能随意跨越空间。他将手头的事交给程明浅,匆匆离开妖界,却还是来得太迟了。
看他浑身湿透站在雨幕中,抱着孩子和器灵,一把伞撑起了没有雨水的空间,肩背撑起了所有人的希望。
尤星越掀开衣服,仰头对时无宴笑,他头发被压软趴趴地搭在额间,眉睫深深:“别这样,我姑且也算是天师……说起来很中二,但是,还是要用看待强者的目光来看我比较好。”
时无宴看着尤星越灿若寒星的眼睛,他想:此后,不需要星越再教他何为情爱了。
他已经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