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星越很冷, 可是又控制不住困意。
他潜意识知道再这么睡下去,一定会生病,但是困意拖着他沉向更深的睡梦。
还是噩梦。
尤星越梦到自己小时候春游, 他们班级路过花田时遇上了鬼打墙, 怎么也出不去, 是一个漂亮的男人拉着领头的导游走出了鬼打墙。
那个漂亮男人发现了小尤星越的视线,回过头,很羞涩地笑了笑。
尤星越更深地陷入睡梦里, 沉睡时,体温逐渐降低, 他冷得微微发颤,可他实在太累太疲惫,醒不过来。
尤星越昏沉间忽然闻到浅浅香气, 围绕他的寒意淡去。
不留客叫了尤星越好几声,对方都没有醒过来。不留客急得挂在尤星越肩上,抬头的时候看见一片柔软的衣袖。
不留客愣住, 仰起头看过去——
往复垂下衣袖,替尤星越挡住了扑面来的冷风。
不留客下意识缩回手, 站在地上,啃啃手,满心困惑:往复怎么来了?
在星越接手古董店前,不留客从不曾见过往复本人,星越接手古董店后, 几个月的时间, 不留客就见了往复好几次。
与往复一起来的, 还有两个鬼神。拿着哭丧棒威胁要带走季歌的阴差也在其中, 垂头缩腰, 没有一点耀武扬威的意思。
剩下一个不留客不认识,看上去等级比阴差高得多。
拘魂总使两手抄在袖子里,一样低着头,满心都是:为什么往复会亲自来啊!明明只是禀报给了阎罗王,怎么眨眼间五方鬼帝和郁荼大人都知道了?
这也就算了,往复居然亲自来了。
我一定会再死一次的。
拘魂总使内心流泪。
尤星越睡梦中感觉手指被人握住,对方轻轻抚摸过伤口,带来刺痛,尤星越陡然惊醒,抬头撞进时无宴乌沉沉的眼波中。
时无宴神情平静。
察觉到尤星越清醒,时无宴眉睫低垂,他身躯温热,揽着尤星越的动作轻柔,眼神却无波无澜。
尤星越怔了怔,他一是没想到时无宴会突然出现,二是不清楚时无宴的来意。
阴差回去叫人,难道还能把最上头这个叫出来?
这个他还真打不过,有点欺负人。
尤星越心里有些不高兴,垂着眼睛无精打采。
时无宴看着尤星越指尖上的伤口,他轻轻道:“生死是理所当然之事,何必执着?”
十指连心。
他似乎从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偏执着,”尤星越抬起眼睛,定定看着时无宴,“往复要治我的罪吗?”
他生气了。为什么生气?
时无宴有一瞬间的困惑,他摇头:“季歌一直是濒死状态,阴司强行拿人,是阴差的错。”
尤星越发现自己好像误会了时无宴,他转开视线不好意思看时无宴:“……我以为,你是来帮阴差找场子的。”
时无宴不明白尤星越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是听郁荼说你受了伤。”
尤星越心情好了一些,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十指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他轻捻指腹,忍不住偷偷翘起唇角。
堂堂往复,怎么活得跟他的血包一样,这都帮他治过多少次伤口了。
他直起身,挂链晃了晃,看向拘魂总使和阴差:“那么你们呢?我也是很奇怪,阳间的亡魂那么多,大部分都是自己往阴间去,怎么这一次引魂的阴差来得这么快?”
拘魂总使被他看得后退一步,差点踩上身后的阴差:“我们来道歉!”
拘魂总使细细解释:“老板莫生气。您有所不知,这牡丹以身镇压王府中的怨气,没有让这些阴邪气残害活人,修有功德。我们城隍怜爱,上报阎罗后,阎王亲自点他在阴司领差事。所以阴差才来得快,怕接不到牡丹的魂魄。”
尤星越脸色好了一些:“原来是这样。”
拘魂总使踢一脚阴差:“快点和老板道歉!看你办的差事!”
阴差抖得跟筛糠一样,整个魂魄都孱弱许多,柔顺道:“小的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
尤星越打断他:“你错在得罪我吗?分明是错在仗势欺人,如果今天不是我拦着,你是不是就要把活人带到阴司去?”
阴差此刻认错,并不是真的意识到了错误,而是迫于权势,不敢得罪往复。
拘魂总使毛骨悚然,赶紧解释:“这些小阴差当差多年,有一些旧时候的毛病,总觉得差事办不完,会被上司发配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所以会不择手段地办差。我已经训斥过他。老板放心,我回去以后必定撤销他阴差的职位,罚他面壁五年不得受香火供奉。”
说完,拘魂总使悄悄观察尤星越的脸色。
他着实是不清楚新老板的性格,听说性子温柔很好相处,但是温柔能一下打断哭丧棒吗?!
那显然是,不会的。
尤星越冷冷的:“烦请这位——”
拘魂总使抱拳,恭敬道:“在下颖江城隍座下拘魂总使,半舟。”
尤星越按按眉心:“烦请总使告知其他阴差,望诸位引以为戒,若下一次犯我跟前来。”
尤星越盯着半舟:“就不是打断一根哭丧棒的事了。”
从尤星越手里截活人,十分犯他的忌讳。
半舟垂头:“是!”
阴差腿一软,啪嗒跪在地上,转着圈磕头:“多谢往复大人!多谢总使!多谢老板!”
阴差此刻对不留客的老板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他还以为自己得罪了对方,要被发去十八层地狱滚钉板下油锅呢!
半舟松了口气,新老板比预想中好说话,他偷偷瞥了眼往复,鬼神眉眼低垂,看不出喜怒。
半舟欠身鞠了一躬:“日后老板若有需要,将写有我名字的黄纸烧掉,我便会感应到。如果老板没有别的吩咐,我便带他回去惩治。”
尤星越点点头:“总使请便。”
半舟拎起阴差,团吧团吧揉成一个球塞进袖子里,冲着往复弯腰欠身,一溜烟儿跑了。
尤星越挺拔的肩背微微垮下,深深吸了口气,失血和耗尽力量的虚弱一通漫上来,但这件事还不算完,季歌还在昏迷,魏鸣思依然等在手术室外。
尤星越拿出手机,指尖血迹斑斑,在屏幕上点击几下,找到沈情的电话,拨过去:“沈医生。”
沈情并不在手术室,她静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在电话响起第一声的时候便接通电话:“季歌他……”
“一切平安。”
沈情一手挡住眼睛:“……谢谢。”
“剩下的事,要麻烦沈医生帮忙掩盖。我和季歌还在王府的花田,沈医生过来接……”
尤星越的声音越来越小,耳边夜风的声响变得模糊,尤星越昏沉沉栽下去。
手机那头传来沈情的声音:“尤先生?尤先生?!我马上过来!”
“星越!”
不留客迈着小短腿,张开双臂想接住尤星越。
但有人比他更快——
往复伸出手,稳稳揽住尤星越。
尤星越闻到淡淡香气,身周的阴风不再刺骨,尤星越心神放松,坠入黑甜梦乡。
这一次,尤星越没有再做噩梦。
时无宴抬手,给季歌度去一丝灵力。
片刻后,季歌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个小时后,医院内
沈情搀扶季歌躺上病床,她戴上口罩,推门绕路从手术室出来。
魏鸣思猛地站起身。
沈情一向冰冷的表情柔软下来,她说:“手术顺利,病床走电梯下去了,你去病房等着吧。”
魏鸣思单膝跪在地上,将哽咽全都咽进喉咙,很模糊地开口:“谢谢。”
……
尤星越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躺在137号的卧室里。
他坐起身,茫然地抱着枕头。
只记得和沈情打了个电话,后面的事他一点都记不清了。可能是昏过去了?
尤星越在床头摸到眼镜戴上,低头看了看,手指上的血迹都擦干了,衣服倒是没换。
尤星越下床,刚走了一步,浑身就针扎似的疼,尤星越叹了口气: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好像不太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