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郭将军求见!”
荀枫正在御书房与金尚宫商议政务,邓公公在门口轻声禀报。
自打他登基,郭焱便请了病假不上朝,他以为他会一辈子请下去呢。
“宣!”
郭焱穿着暗红色朝服入内,毕恭毕敬地朝座上之人行了一礼:“微臣叩见皇上。”
荀枫心情愉悦,潇洒地丢了手里的折子,指向一旁的太师椅,含了一丝清浅笑意:“坐吧,郭将军这是痊愈了,准备早朝了?”
“玲珑怎么样了?”郭焱没有回答荀枫的话,很认真地问。
荀枫不由地多看了郭焱一眼,郭焱和水玲珑是一伙儿的,没少帮着水玲珑害他,且他又是三公主驸马,按理说自己要巩固势力,首当其冲便是将他喀嚓掉,却不知为何,自己狠不下心来。
“她很好,胎儿很健康。”表示没有弄掉诸葛钰孩子的打算。反正水玲珑与诸葛钰之间已经有一双儿女了,多一个不多,生下之后究竟是留下还是送走,看他心情。
郭焱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道:“我和云瑶想去行宫探望太后和云礼。”
不行!荀枫的浓眉蹙了蹙,看着郭焱委屈得像一只小贵宾犬的模样,又鬼使神差地道:“好。”
说完,自己都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郭焱微微一愣,有一瞬的恍惚,他感受到了父爱的光环,但也就是一瞬,荀枫再度彰显出了强悍的帝王威亚,他低头,前言不搭后语道:“那个……皇,皇上,我有一件事想对你坦白。”
不坦白怕没机会了……
“你说的是真的?”
宸宫内,水玲珑微笑着问向枝繁,这次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枝繁一眼就感受到了。枝繁点了点头,心情跟着大好:“是的呢,奴婢听御膳房的人说,皇上留了郭将军用膳。”
水玲珑长长地松了口气,这几天没有郭府的消息,她一直担心荀枫会把郭焱怎么着,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郭焱的真实身份告诉荀枫,免得荀枫错杀了自己儿子……
将鬓角的秀发拢到尔后,她道:“走吧,我也饿了,去华龙宫蹭饭。”看儿子!
……
“我凭什么相信你?”荀枫听完郭焱洋洋洒洒的陈述,惊得半响才回过神。
郭焱闷头看着交握的双手,低低软软地道:“你可以不信我,我只是为求安心,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骗你好像得不到任何好处。”
死?这个字眼一经脑海,荀枫便不悦地蹙起了眉头:“好处怎会没有?你不是喜欢水玲珑吗?不是为了她什么都能做吗?现在帮她撒一个谎,骗取朕的同情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若是朕的儿子,几次三番与朕作对,岂非太可笑了吗?”
郭焱淡淡一笑,带了一种宿命的无奈和岁月的苍白:“你是天龙之命,她却没有皇后之命,如果你像前世那样,强行娶她为后,便是逆天而行,你们两个都将不得善终。”
荀枫的太阳穴突突一跳,这话,金尚宫也讲过!
郭焱后退一步,跪下,面含痛色地道:“父皇,求你放了她!”
荀枫听着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人喊自己父皇,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下来,但转念一想,他在二十一世纪本就活了将近三十,两世加起来的确足够做郭焱的父亲,只是,自己在古代真的又重生了一次吗?郭焱,不,荀斌……是自己上一世和水玲珑生的孩子?怎么可能呢?穿越加重生,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郭焱见荀枫仍是一脸不信,遂咬了咬牙,说道:“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玲珑对你的习惯和手段了如指掌吗?又为什么无怨无悔和你作对吗?若不是你前世害她那么深,今生谁称帝、谁抢云家江山与她有劳什子关系?”
荀枫的心口狠狠一震,没错,他的确非常纳闷水玲珑为何总与他作对,偏又对他的行事风范了如指掌,甚至,为了防止水玲珑按照他既定的思维推测他的计划,他不得已想了把自己变成穆华的法子。
著名博弈论作家王春永就讲过这样的观点:“策略应当是随机的,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策略,哪怕是策略的倾向性。一旦对方知道自己采用某个策略的可能性增大,那么自己在游戏中输的可能性也增大了。”
一直以来,他之所以屡战屡败,正是因为水玲珑总算窥见了他的策略倾向性。
曾经他想不通缘由,现在听了郭焱的解释,他似乎能追溯到一些原因了。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朕为什么要放了她?朕不册封她为后便是!朕一辈子宠着她还不行?”
“她和诸葛钰彼此相爱,又有了孩子……”
“她和朕也有孩子!”荀枫厉声打断郭焱的话,睫毛颤都略快,声线隐隐颤抖,“她和朕也曾彼此相爱,所以,我们是有可能的,谢谢你告诉朕这么好的消息!”
郭焱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劝解非但没能让荀枫放弃水玲珑,反倒令荀枫燃起了一丝兴奋的希望,早知道这样,他……他就不说了……
郭焱退下后,金尚宫从偏房走出,荀枫一改在郭焱面前的激动,眸光平静如湖:“怎么样?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金尚宫若有所思道:“皇上可还记得我与你讲过,你乃天龙命格,郭将军乃真龙命格一事?”
荀枫点了点头,若非记得这些事,他恐怕当场将郭焱以妖言惑君的罪名论斩了。
金尚宫弱弱地吸了口凉气,蹙眉道:“真龙乃天龙之子,从气运上看,郭焱,呃……荀斌,他的确是你儿子。”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却是郭焱晕在了地上。
荀枫大踏步走到门外,将面色苍白的郭焱抱入怀中:“宣太医!”
太医们来得很及时,替郭焱诊了脉后却全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其中一名太医资历较老,姓梁,旁的太医面面相觑不敢道出真相,他拱了拱手,徐徐道:“启禀皇上,从郭将军的脉象来看,他是体虚导致的晕厥。”
实际上,他们已经感觉不到所谓的脉象了,郭焱依旧能够呼吸,他们都觉得像见鬼了!
但这话,他们不敢说,他们没有忽略皇上抱着郭焱喊“斌儿”时的焦急样子,仿佛出事的不是一个臣子,而是一个孩子,或者……
“那就快治好他!”
梁太医定了定神,努力挤出一副镇定的口吻:“恕微臣……没有办法。”
荀枫雷嗔电怒,指着一众人等怒声呵斥:“蠢货!都是一群蠢货!不就是体虚吗?怎么可能治不好?”
这是他和玲珑的孩子,是他和玲珑唯一的联系,他就是拼掉半壁江山也要保住他的命!
“你们给朕听着,治不好他,你们所有人,不对,你们所有人外加你们的家人,全都给他陪葬!朕要把你们五马分尸!再丢去河里喂鱼!”
太医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全都噤若寒蝉,这话若换做云礼说,他们根本不信,毕竟云礼是那么善良、那么仁慈,但眼前之人……他们只会怀疑他说的太轻了!指不定,郭焱一死,他们连同家人不仅被五马分尸丢去喂鱼这么简单,或许,不,一定还有更可怕的刑罚……
光是想想便有一名胆儿小的太医晕了过去!
紧接着,两名、三名……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荀枫的龙威和怒火竟是吓晕了五名太医!
最后,还是金尚宫眼神一闪,轻轻地道:“皇上,属下有个法子,可以一试。”
……
水玲珑步入华龙宫的寝殿,偌大的殿堂寂静无声,只能听到她有条不紊的脚步与呼吸,以及床帘幕深深处,两名男子节奏不一的气息。
最后一层帷幔前,水玲珑顿住了步子,美眸微紧,语气如常:“皇上。”
帷幔自动向两旁分散开来,明黄色龙床,伴随着幽幽的龙涎香,狠狠地刺激着水玲珑的感官,前世一幕幕潮汐般涌上脑海,她厌恶地想要抽身离去,却在看清了床上之人的容貌时呆在了原地。
“朕都知道了。”荀枫从旁侧的帷幔后走出,复杂的眸光扫过郭焱白得不太正常的脸,对水玲珑道,“斌儿,是吗?他的名字。”
水玲珑的眉心一跳,诧异于荀枫能喊出斌儿的名字,也好奇荀枫究竟知道了多少前世的细节,关于轮回,郭焱不知,荀枫定也不知。
荀枫上前一步,试图将水玲珑柔柔软软的身子搂在怀里,水玲珑排斥地推开了他,他的眸光幽幽一暗,却笑道:“你注定是朕的,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人生就像一场旅途,半路会遇到不同的风景,有时喜欢上了便驻足欣赏,但过后,大家都得朝自家的终点奋进。玲珑,诸葛钰不是你的终点,朕才是!”
水玲珑冷若冰霜道:“你太自以为是了!你和我,永远没有出路!”
不是我杀了你,就是你杀了我,每隔一世,你都要伤我一次,只有诸葛钰生生世世坚定不移,得不到,宁缺毋滥;得到了,拼死不负。看透了轮回,看清了纠葛,纵然不再怨你、恨你,也实在无法选择你!
荀枫摊开手,目光清幽道:“难道你不想救我们儿子吗?”
咬重了“我们儿子”四字,内心莫名地爽!
诸葛钰你了不起?瞧,玲珑和朕也有孩子,还比你的大那么多!这下,朕也不必嫉妒你什么了!
水玲珑下意识地捂住未曾显怀的小腹,眸光在流连过郭焱的脸时染了一分柔和,对上荀枫后又只剩无尽的疏离与淡漠:“他究竟怎么了?”
荀枫从容地对上水玲珑淡漠下藏了丝丝凌厉的注视,重复了金尚宫的话:“时光倒流,所有人回到十数年前,我们所谓的前世便不复存在,同理,斌儿也不应该存在。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逆天而行,那和尚虽用道法替他找了一副躯壳,但道法总有耗光的一天,他终究是要消失在残酷的历史中,说白了,郭焱就是一个活死人,只不过被斌儿支配了身体,这大抵也是三公主迟迟不孕的原因,想救斌儿的话,除非……”
“除非什么?”水玲珑一瞬不瞬地锁定他清绝风华的眉眼,问!
荀枫缓缓地阖上眼眸,片刻后幽幽睁开,眼底清明如镜湖:“除非你我做成真正的夫妻,他的气运才能出现在这一世的天地法则中。”
水玲珑的瞳仁一缩,幽冥般森冷的寒芒浮现在了眼底。
荀枫缓缓走近她,探出手摸上她因害喜严重而过于清瘦的脸颊,声音低润道:“玲珑,前尘种种如昨死,我们有大把的未来可以好好享受,这江山是朕的,也是你的,朕会好好弥补你和斌儿,给朕一个机会,嗯?”
水玲珑眉梢一挑,淡漠地看着他。
荀枫的眼底漾开清清浅浅的笑意,似有还无:“你不信?朕保证,朕真的没有添油加醋,你知道的,金尚宫懂些五行八卦之术。”
水玲珑冷冷地拂开他的手:“你的确没有添油加醋,可金尚宫未必不曾歪曲事实!你放纵自己盲目地信,先骗你自己,再来骗我。你这招,在穆华的身份曝光时就失效了!”
荀枫的唇角抽了抽,女人太聪明了真坏事儿!
没吃到肉,那就喝点肉汤好了。
这么想着,荀枫以极快的速度在水玲珑的脸上碰了一下,尔后退开,妖邪一笑:“你迟早是朕的!等你生完孩子,朕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理由不侍寝?”
荀枫走后,水玲珑坐在床边,握住郭焱发凉的手,心疼地伏在了他肩头。
柳绿和枝繁站在门口,不敢出声打扰。枝繁挤眉弄眼,低声道:“这都过去十几天了,世子爷到底收到消息没呀?再这么下去,大小姐的清白真就不保了!”
柳绿不以为然道:“我倒是觉得大小姐应该敞开心扉,活在当前。”
典雅别致的房间内,上官茜亲自烧了一桌好菜,糖醋里脊、蜜汁烧鸭、清蒸鲈鱼、滑蛋牛肉、虾仁玉米、茄汁蘑菇,是儿子爱吃的口味,也是她爱吃的。
诸葛钰在桌边坐下,她笑眯眯地探出手,向往常那样布筷子,但若细看会发现,她的手有些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
诸葛钰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里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一丝深意,尔后他握住了上官茜的皓腕,轻声道:“娘,你坐,我来。”
上官茜本就涩痛的喉头越发像有什么东西在膨胀,乃至于她鼻尖也开始微微泛酸。
诸葛钰拉着上官茜坐下,很自然地布好筷子,盛了汤,放在她面前。
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上官茜又不好意揭掉面纱。
诸葛钰抬手,不容拒绝地揭了,上官茜低下头,用手掩住了狰狞的伤疤。这些,她看着都吃不下饭,何况是儿子?
诸葛钰的眼底闪过一丝疼惜,却十分爽朗地笑道:“在儿子面前就别害羞了!”说着,凑过去在她的伤疤上亲了一口,“淡了很多啦!和玲珑一样美!”
上官茜就笑了,伸手去拿勺子,诸葛钰先她一步端起了汤碗,砸了砸嘴,道:“哎呀,茜美人一笑倾城,小爷我大饱眼福,奖励一下!来,再给爷笑一个!”
说着,舀了一勺子汤,轻轻吹了吹,又放在唇边试了温度,确定不烫了才喂进上官茜嘴里。
起先是不习惯的,分开太久,久到已经忘了有娘亲在身边是什么感觉,但一路走来,他发现娘亲的爱比想象中的还要美好一点。
上官茜沉闷的心情在儿子的精心呵护下一点一点地愉悦了起来。
用晚膳,上官茜迅速戴上面纱,眼神扫过一桌子残羹冷炙,打了手语,“我不困,你陪我聊聊天。”
诸葛钰却倏然起身,推开门出去了。
上官茜的眸光一暗,眸子里氤氲了一层水汽。
不多时,一道暗影笼罩了她,她抬头,眨巴着泪汪汪的眼,像只迷途的小鹿,可怜兮兮。
“玲珑是小呆子,你就是小傻子!”诸葛钰顿觉好笑,将装了温水的木盆放一边,并蹲下身托起她的脚。
上官茜一边抽回脚,一边点他肩膀,叫他看她手语——“你做什么?”
诸葛钰力气大,哪里容得她退缩?诸葛钰脱了她鞋子和足衣,痞声痞气地道:“不要太感动啊,本小爷已经明草有主,你以身相许本小爷吃不消。”
上官茜“噗嗤”笑出了声,脚在他宽厚的掌心,微微僵硬。
不同于水玲珑的柔柔嫩嫩,她的脚底长满了厚厚的茧子,触感磨砺,几乎磨到了诸葛钰的心底。诸葛钰的浓睫颤了颤,唤道:“娘。”
上官茜歪着脑袋看向他,她有双美丽得像泉水一般的眼眸,澄澈、清亮,闪动着皎皎如月的光。在这光影深处,映着她最爱的容颜。
诸葛钰举眸对上她满是宠溺的视线,笑道:“没什么,叫一声。”
上官茜微微笑了,眸子眯得看不见眼珠,只有浓密而卷翘的睫羽,蝶翼一般轻轻凌驾于两汪清泉之上。
“喜欢紫鸢吗?”她打着手势问。
诸葛钰轻轻按摩着她的脚,回道:“作为妹妹是喜欢的。”
上官茜似是不罢休,做娘的好像看见儿子桃花多会觉得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她很兴奋,又问:“文鸢呢?我看她好像也对你有点儿意思。”
诸葛钰失笑:“娘,儿子这辈子就要玲珑了,夫妻间的尊重是相互的,她从一而终,儿子也没道理拈花惹草。”再说别的女人,他真的……看不上啊。
唔,儿子永远是对的。
上官茜美丽的眼眸眯成了两道月牙儿,儿子是天底下最英俊、最潇洒、最深情、最能干、最体贴的新好男人!真的是她生的吗?她怎么可以这么厉害?
诸葛钰发现上官茜像个小傻子似的笑,自己也不禁失笑:“小傻样儿!”
上官茜俯身,抱住儿子,在他颈窝蹭来蹭来,和儿子在一起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理年龄,原本说好了要照顾他的,却反而像个孩子一般依赖他了。她好像……越活越回去了!
一念至此,她有些不好意思,想抽回手,又舍不得。
诸葛钰由着她搂搂抱抱,自己则很专心地替她揉脚。
上官茜饱饱地享受了一顿儿子带给她的幸福感和安全感,随即坐直了身子:“对了,和你说件事。改改神使制度怎么样?每届四年,愿意的继任,想嫁人的可以嫁人。”
这也是诸葛钰心中的想法,神使制度太残忍了,做和尚和尼姑还有天天与人打交道的自由,神使却几乎与世隔绝,除非族里发生大事,否则她们不被允许离开禁地。
诸葛钰就道:“嗯,我会与族里的长老商议的。”
上官茜不再言辞,只定定看着他,眼底闪动起浓浓的眷念和不舍,她探出手,细绘他精致如画的眉眼,随即渐渐流连到他鬓角、耳后、脖子……
忽然,她放在他脑后的手指一弹,一道金光浮现在了指尖!
谁料,她尚未对诸葛钰出手,诸葛钰便单臂一挥,双指点了她大穴……
庄重威严的神庙,从前一晚便聚集了众多虔诚的信徒,他们穿着白色素服,盘膝而坐,默默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接二连三的天灾人祸,弄得喀什庆民心动荡、军心不稳,他们似乎被逼到了死亡的边缘,渴求着谁能伸出援手,将他们重新拽回生机勃勃的地面。
当东边第一缕晨曦冲透雾霭,在大抵洒下夺目的金光时,一名身穿素白祭祀宽袍的俊逸男子缓缓走上了祭坛,阳光仿佛全部打在他脸上,令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朦胧的光晕,瞧不清他俊美无双的容颜,却能感受到那比峻峰雄伟、比海啸磅礴的气势。
他迎风迈向祭坛中央,衣袍在身后飞出一线白云般圣洁的色泽。
他在凭栏处站定,神色肃然地看向下方的一众人等,一字一顿道:“我在,圣火在。”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煽情的言语,简简单单五个字,却莫名地点燃了所有人的希冀,人群里爆发出阵阵欢呼,他们仿佛看到了春暖花开,也看到了四海升平,又或者他们仅仅看到了亲人的康复与团聚。
紫鸢看了看迎风而立的诸葛钰,眸子里掠过一道复杂的暗涌,姑姑是蒙天神庇佑之人,她是炼制圣火的最佳人选,但姑姑的身体大不如前,恐怕坚持不到最后便要香消玉殒……
炼制圣火,少则三月,多则一年,且极耗费心神。
“报——急报——王府来的急报——”
诸葛钰踏入密室后,一名信使带着大周和王府的讯息抵达了神庙,可惜,晚了一步!
……
御书房内,荀枫拉了拉领口,没有领带,却一直没能戒掉这个习惯,他恼火地坐在椅子上,金尚宫一瞧他欲求不满的样子便知忽悠水玲珑没能成功,金尚宫暗叹,本想借机骗得水玲珑与荀枫有夫妻之实,谁料,水玲珑竟没上当!
水玲珑的事儿荀枫放在一边了,他看了看对面的金尚宫,蹙眉道:“救郭焱的办法想到了吗?”
金尚宫摇头,很是惋惜地道:“我道行太浅,实在无能为力。”
“你不是能逆天改命吗?”荀枫喘着粗气问。
金尚宫叹了叹:“上次与诸葛钰的娘亲斗法,耗费了我太多心神,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恢复,别说替人续命了,就连操控天象我都有心无力。”
不过上官茜也好不到哪儿去,使用禁术者,皆以耗费性命为代价,纵然上官茜是百岁福禄之人,也耗得七七八八了。
荀枫按住额头,一脸焦虑:“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对于郭焱是荀枫前世的儿子这一事实,金尚宫直到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真龙乃天龙之子,她当初疑惑过良久,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种牵扯,孽缘啊孽缘,水玲珑、郭焱,一人是荀枫的妻,一人是荀枫的子,二人都能影响他今生的运势,偏偏又都不为他所用。敛起心底的惋惜,金尚宫说道:“办法,不是没有。”
“你快点说!”荀枫显然没多少耐心了!郭焱的症状实在叫人忧心!
金尚宫福了福身子,轻言细语道:“我入宫前曾师承一位高人,我的能耐与他相比,不过是萤火撞日,若能将他请来,或许……郭焱有救。”
荀枫拿开按住额头的手,眼波一动:“那就赶快请!”
金尚宫面露难色:“我师父神出鬼没的,又居无定所,很难找到啊,便是我自己都三十年未曾见到他了。”
荀枫冷眼一睃,嫣红的唇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狐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在十天之内把你师父请到皇宫里来,朕的身边从来不留无用之人,姚欣与你,朕救了你,你最好别让朕失望!”
郭焱昏迷不醒,荀枫将他留在了华龙宫,他是皇帝,他要留谁,郭家不敢有意见。
为了方便照顾郭焱,水玲珑每日必去华龙宫,一时间,关于水玲珑如何如何受宠,与帝王如何如何琴瑟和鸣的言论不胫而走,整个京城都知道宸妃宠冠后宫、荣光至极。
水玲珑的身子却在郭焱迟迟无法苏醒的悲恸中每况愈下,十天,她瘦了五斤,两度出血,荀枫气得头昏脑涨,不得已,便把三公主接入宫中,让三公主与郭焱搬去了昭仁宫,自己则强行把水玲珑拧回了寝殿。
梁太医给水玲珑把脉之后,神色凝重地拱了拱手:“启禀皇上,娘娘动了很重的胎气,又忧思过重,这胎……”
荀枫的眸子里迅速笼了一层雾霭,阴沉沉的,分外吓人:“这胎怎么样?”
梁太医硬着头皮道:“这胎最好落掉,否则,会掏空身子,有性命之忧。”
落她的胎?那她不恨死他?
荀枫苦着脸,在殿内踱起了步子。早知道,他就不杀董佳琳了!
这孩子又不是他的,打掉他自然不心疼,但他心疼她,更怕她因此与他生分,所以,他头疼!
水玲珑从昏睡中醒来就看见荀枫一脸笑意地望着她,手里端了一个药碗,徐徐冒着热气,水玲珑的头皮一麻,记起了姚俊杰让她看到的命运走向——她忧思过重不宜怀孕,荀枫落了她的胎。那么,这药……
荀枫温和一笑,舀了一勺子汤汁,自己尝了一点,尔后送至她唇边:“不烫了呢,来,乖乖地喝下去,喝完睡一觉,要是儿子醒了,我就叫你。”
叫儿子倒是叫得好生顺口!
水玲珑满眼警惕,头稍稍后仰避过他递来的勺子:“什么药?”
荀枫快速答道:“保胎药,你动了胎气,必须补补。”
水玲珑的长睫飞快地眨动,在发怒和服软间选择了后者,她敛起心神,莞尔一笑:“药好苦,能不能不喝?”
荀枫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憨态可掬的小模样,心神微微一晃,有种被蛊惑了的错觉,他眨了眨眼,意识回笼,暗恼,却笑:“乖,药是一定要喝的。”
水玲珑埋在被子里的手死死地拽紧了床单,努力挤出一副笑靥:“真的……不想喝!”
荀枫的笑容淡了几分:“你是怕我下毒吧?”
水玲珑不语,算作默认。
荀枫倏然站起身,把药放在桌上,冷声道:“来人!把保胎药给皇后送去!看着皇后喝完,再回来向朕复命!”
水玲珑的嘴唇动了动,垂下了眸子。
荀枫就道:“朕的确会打了你的胎,如果你再继续操心、继续每况愈下!”
水玲珑微侧过脸,不看他:“知道了。”
第十日,金尚宫终于带来了好消息!
穿着灰色僧服的男子却没觐见荀枫,而是直接去东宫会见了水玲珑与郭焱。
郭焱昏迷不醒,有时水玲珑都听不到他心跳,所以才吓得这么厉害,水玲珑纵然睿智冷静聪颖沉稳,在面对孩子的生死关头也无法保持镇定。
水玲珑看到男子的那一刻,暗淡的眼底忽而光彩重聚:“大师,你来啦!”
他们都认为他是姚俊杰,她却更愿意相信他是借了姚俊杰的名头,其实,他是别人。
男子依旧戴着斗笠,遮了容颜,却难掩仙风道骨,又清绝艳艳,他古怪的目光透过白纱,落在水玲珑削瘦的面颊上,不解地道:“何至于瘦成这样?我不是都叫你看了今生的命运吗?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做荀枫的妃子,生不下诸葛钰的孩子,看着诸葛钰惨死,好像他都告诉了她了呀!
水玲珑斜睨了他一眼,脸色一沉:“你说过能改变的!”
男子仰头,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哦,我说‘或许’,你自己理解错了。”
水玲珑皱了皱眉,没再和他抬杠,转头用帕子擦了擦郭焱的脸,淡淡地道:“你讲了我的、荀枫的、诸葛钰的,独独没讲郭焱的,他今生会如何?”
男子分外诧异的声音透过白纱传出:“咦?我没讲他吗?我不记得了。哦,如果我真的没讲,那一定是因为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郭焱的命运?
“能救吗?”水玲珑急切地追问。
“我试试。”男子语气如常地回答。
水玲珑的脑海里闪过了什么,敏感地道:“你提过以我为主导的这一世,与之前与我为主导的任何一世都是不同的,这个‘不同’会否就是郭焱?”
男子坐在椅子上,摘了一颗葡萄送进白纱后的嘴里,吃完,才道:“嗯,好像是的。”
“但郭焱能改变什么呢?他自己都快要性命不保了。”水玲珑隐忍着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好了,别谈我们的轮回了,反正你也没那能耐,你救郭焱吧!”
男子一噎,呛咳了起来:“咳咳……你瞧不起人!谁说我没那能耐了?我只是……”
讲到这里,男子才猛地意识到自己中了水玲珑的激将法,忙又悻悻地闭紧了嘴巴子。
水玲珑狐疑地眯了眯眼,敢情他有法子却一直藏着掖着不肯告诉她?!
男子被水玲珑机关枪似的眼神乱扫一通,笑容有些讪讪:“唉!其实吧,有因有果,你们之所以会堕入无尽轮回,完全是事出有因啊。”
“什么意思?”
“唉!怎么说呢?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男子似乎很是苦恼,没办法,人类的智商总是让他头疼的,尽管眼前这名女子慧根开到了极致,但和他相比依旧不在一个档次,唉!男子一声接一声地叹,半响,水玲珑几乎要用凌厉的目光撕了他,他才起身走到水玲珑身边,以大掌覆盖了她眉眼。
一座黑漆漆的洞府,怪石嶙峋,山泉流淌,道路有些崎岖,水玲珑仿佛走在了上面,空气湿润,呼吸到肺里有种别样的清新。阳光照不进来,沿途却有一粒一粒不规则的夜明珠,或大或小,能勉强指引行人的方向。
水玲珑顺着有夜明珠的地方一路前进,越往里,温度越低,空气越稀薄,水玲珑似乎要呼不过气来,泉水声响在耳畔,一开始清晰,后渐渐变得模糊。水玲珑按了按有些晕乎的脑袋,错觉或其它,她有种灵魂被抽掉的难受。她敲了敲太阳穴,来到一处漆黑得完全不见光亮的洞口,这是唯一的路了。
水玲珑胆子不小,却独独怕黑,她连白天睡午觉都必须点灯,又怎么敢孤身闯进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洞穴?但既然姚俊杰让她来到这里,必定是希望她发现什么。
做了几次深呼吸,想想郭焱、丈夫和一双小宝贝,水玲珑果断战胜了心魔!
水玲珑单手摸上冰凉的石壁,浑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忍住潮汐般一波波撞击心扉的惊惧,又迈起似灌了铅的小腿儿,走进了洞穴。
随后,似清晰还模糊的谈话声自尽头传来。
“你们再确认一遍,他还活着,他没死!”
“玥玥,他没有心跳了,也没有呼吸了……”
“不会的,不可能的!他才多大?怎么就没了心跳?我们还没认回他……慕容……你告诉我……”
“……别哭了,他真的去了……”
男人和女人的谈话声,男人唤着女人的小名,若她没听错的话,好像是“玥玥”,“玥玥”这名字好生熟悉!而女人也唤了男人的名字,可惜她只听到了“慕容”,第三个字是第四声,慕容……过?拓?没听清啊!直觉告诉水玲珑他们是一对夫妻,死者与他们有莫大的关系。慕容,嗯,水玲珑记起了荀枫,他的小木牌上就写着“慕容枫”,这……和她即将看到的画面有没有关系呢?
带着疑惑,水玲珑的步子较先前大了一些,不知道走了多久,谈话声越来越远,好像是那对夫妇离开了,水玲珑干脆提起裙裾,飞奔了起来。等她好不容易跑过漆黑的甬道,却只看见一处偌大的类似于旅游胜地的洞府,许多形形色色、穿着怪异、露胳膊露腿儿甚至露点儿臀肉和胸脯的人,手里拿着莫名其妙的一咔擦就会闪光的东西,时不时放在眼睛前弄两下。
水玲珑的第一反应是,好奇葩的青楼!男人、女人都穿得少,生意一定特别好!
紧接着,一名戴红色帽子,模样清丽的少女,指着水玲珑所在的方向,高声说道:“好了好了,大家注意安全啊,别再发生先前那样的事故了!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传说中的漠北禁地,史书上没有记载,全都是老人们代代流传下来的故事。大家看我指的洞穴,传说的长生不老之地,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梦遗千年’,据说每走一步都能跨越十年,百步便是千年,当然,这只是传说,里边瘴气太重,有剧毒,大家可别进去尝试啊……”
人群里爆发出了阵阵哄笑!
水玲珑恼羞成怒,这些人好像在笑她诶,她眉头一皱,声若寒潭道:“都不许笑!都给本宫住嘴!听见没有?不然,本宫把你们拖下去掌嘴二十!”
没人理会她,大家继续笑。
水玲珑怒极,扬起高傲的头颅,迈开步子欲要冲过去给这些一些颜色瞧瞧,却在即将跨过洞口时腰腹一紧,脚步离开了地面……
男子拿开覆盖着她眉眼的手,啧啧地道:“看清那个地方了吗?”
水玲珑揉了揉太阳穴,不甚舒服地蹙起了眉:“看清了,那是什么地方?好奇怪。”
男子望天,幽幽地道:“可以称之为‘异世’,荀枫就是异世的一缕孤魂,纠葛什么的我没那么多能力让你看清,我只能告诉你,想要终止你们之间的轮回,最有效的办法是把荀枫送回原来的地方。”
荀枫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他才懂那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那么,刚刚那名玥玥为之哭泣的、早逝的男子……就是荀枫?水玲珑眨了眨眼,难掩惑色地道:“怎么送?”
男子砸了砸嘴,一连吃了好几颗葡萄,适才若无其事地道:“去漠北禁地,施展阵法,让他再魂穿一次。当然啦,前提是他自愿。如果他不愿意,即便我能耐再高,也拿他无法的。还有哦,禁地里全是瘴气,必须有喀什庆的圣火才能安全出入,否则,与他一起进去的人大概都会死掉。”
“圣火……灭了。”水玲珑压下心头的震惊,喃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