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坐在青竹椅上,手捧着竹根做成的茶杯,饮着鲜竹叶熬成的水,带了几分疑惑看向对面笑容满面,如斉风朗月一般的岛主,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便追寻着他的眼神。
一个人的容貌可以骗人,眼睛却不会骗人,此人显得很年轻,模样和世间男子二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差不多,但眼里的沧桑却明确地告诉她,他的年龄只会比北辰星君大得多。
岛主潇洒地甩了甩雪白的长袖,扬起晨星一般璀璨的眸子,一笑露出八颗雪白整齐的牙齿:“看出什么来了?”
苏绾张口就道:“看你和北辰星君长得有那么一点点像。莫非你是他亲戚?三界中从来不曾听说过有你这号人物,你是谁啊?”话说出来她便后悔了,她刚才根本没想着要把这有些无礼的话说出来,但他一问,她便怎样都无法控制自己,脑子里的这些想法仿佛都长了翅膀,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此人气势迫人?让人心生畏惧?不是的,他坐在那里,温和无害,再让人感觉轻松亲近不过。就是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间流露出的风姿都让人着迷,让人无法拒绝,更不可能说出违心之言。
“我是一个被世人遗忘的人。”岛主笑了笑,温和地道:“你的水喝完了吧?我给你添点?”
苏绾有些诚惶诚恐:“我自己来就好了。”有一种人,并不需要疾言厉色,也不需要前呼后拥,装腔作势,他就清清淡淡地独自坐在那里,全身散发出的威仪却无可比拟。
“远来是客,不用客气。”岛主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面前的茶壶便自动飞了过去,来了一个凤凰三点水,将冒着热气的竹叶水徐徐注入苏绾的茶杯中。
苏绾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直觉告诉她,此人非同一般。
岛主笑着往她的方向轻轻一弹手指,一股细细的水线朝苏绾袭来,苏绾心中警铃大作,正想侧身避开,水线已经从她的耳侧飞过,身后有人惊愕地轻呼了一声,却是琼舞的声音。
琼舞从头到脚都被水浇透了,身上甚至还冒着竹叶水的清香和热气,他立在那里,神色坦然,一点被人撞破的局促不安都没有。他缓步上前,向岛主行了一礼:“是我莽撞了。”
岛主上下扫视了他一番,道:“对我很好奇?害怕她吃亏?”
琼舞心想,自己竟然躲不过他一弹指,这样的人若是要对他和苏绾下手,躲也是躲不过去的,索性坦然承认:“正是。”
岛主笑了笑:“你倒坦诚得紧。若是正好被你言中,你当如何?”
琼舞道:“阁下身手非同一般,我等全数加起也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不会因此就什么都不做。”
岛主沉吟不语,目光投向远处苍茫的林海,良久方道:“奈何情深缘浅。”
琼舞突然就蔫了,片刻后,抿紧了嘴唇,眼里闪过一丝忿然与不服。他就是不服,凭什么他就一定要败在源子韶的手里?等到这事了后,他一定要与源子韶大战一场,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岛主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也不多言,转而道:“你们有人受了伤是不是?今日既然来到翡翠岛,便是有缘,我便替你们全数解决了。”
苏绾和琼舞闻言,遂将其他心思放下,把栗叶的如意珠,小白、水颜一一摆放在岛主面前。
岛主将手边茶杯里的水往小白和水颜身上泼下,小白摇摇晃晃地当先站起,水颜身上的伤痕更是迅速消退,除了魂魄不曾归位,双目紧闭外,那个粉妆玉琢的少女又回来了。
苏绾和琼舞对视一眼,惊讶万分。这样厉害的人,三界中,当真是从来不曾听说过。
却说小白神智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甩头搧翅,将身上的水珠甩得到处都是,苏绾生怕它弄脏了岛主的衣服,引起岛主不快,忙道:“小白,不得无礼。”
岛主淡淡一笑:“不妨事。”只见小白甩出的水珠在离他身子半尺远的地方,都仿若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纷纷坠落。小白睁大了眼睛,愣了片刻,突然露出谄媚的神情来,小心翼翼地往他靠了靠,仰头凝视着他,再不肯挪开半步。
岛主见了小白的行为,也不觉得唐突,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拿起如意珠,侧耳听了听,笑道:“里面有冤魂无数,其余人等为应劫,当轮回再生,两人尚有肉身存活,当可一救。”
苏绾心想,这二人,一人便是水颜,另一人便应该是芷风了罢?遂道:“不知其中一人可是一条小银龙?”
“正是。说起来,未已能如此轻松便被你等捉拿归案,与他在里面苦苦奋斗离不开。”
苏绾大喜,便对着岛主深施一礼:“此人的肉身失落,还请岛主指明方向,让我等去将他的肉身寻回,让他魂归本位可否?”她本来一直担心芷风的肉身会跟着恶魔岛的陷落而毁去,此时听说还在,不由高兴万分。
岛主笑道:“他的肉身自当由有缘人所得,你就不必担心了。”又望着琼舞道:“还有一人,早就不该存活于世,仍然强留不走,你救是不救?”
琼舞一时错愕,千回百转,心中隐约知道了是谁,却不好回答。
岛主笑道:“你好生想想,一切都由你做主。”言罢手一挥,但见一缕轻烟从如意珠中逸出,围着他欢快地绕了一圈,自水颜百会穴钻入。片刻后,水颜“呀”地一声叫了起来,睁眼翻身坐起,对着他盈盈下拜:“谢过恩人。”
岛主笑了笑,接连打了几个手势,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阴冷之气遮天蔽日,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苏绾眯缝了眼睛,只见无数模糊的人影从如意珠中逸出,或是面目狰狞,或是满面血流,或是表情恻然,团团将几人围在中间,呼号大哭,哀叹不已,更有人凶狠地瞪着苏绾,咬牙切齿,要朝她俯冲过来。
小白“呱”地一声大叫,守护在苏绾身边,张开翅膀,亮出铁喙,噙着一点冷森的火焰,威胁地看着那些想冲上来的鬼魂,警告它们不要妄动。
琼舞也警觉地上前两步,欲将苏绾护在身后。苏绾知道它们非是和她有仇,而是记恨她怀中招魂铃里的未已。虽然冤有头债有主,但她却不能将未已交与它们,有心与这些鬼魂大战一场,又恐岛主不喜,不由好生为难,只把眼睛看着岛主。
岛主道:“尔等不应有恨,乃是应劫。”他的声音不大,却让人听后安宁无比,无数纷乱烦躁的情绪都不翼而飞,心中只余平和之意。犹如六月天里,正自口渴干热烦躁之时,喝下一碗冰镇酸梅汤,全身上下的毛孔无一不舒服。
那群鬼魂闻言,多数都迷茫回头,眼巴巴地看着岛主,希望他能为它们指出一条明路。也有那极少数的凶魂,心中不忿,张牙舞爪,要朝苏绾扑去。岛主冷哼一声,指尖微颤,白光射出,那凶魂不及靠近苏绾,便化作了一缕轻烟,轻风一吹,便消失弥净,不复存在。
岛主轻笑道:“如此凶悍不听人言,就算是轮回之后,也是害人者众,不如一了百了。”众鬼魂大惊,纷纷匍匐倒地,跪在他面前,低声哭求。
岛主道:“今日便放尔等往生,切记众生平等,不可再生妄念。”
众鬼魂齐声应诺,岛主闭目一笑,袍袖轻挥间,香风吹过,鬼魂消失不见,云开日出,林间只余微风吹过林梢的树叶沙沙声,一派静谧安宁。
苏绾和琼舞瞠目结舌,琼舞睁大一双眼睛:“阁下好大的神通,请问阁下尊号?”
岛主笑道:“时间太久,我已记不得我的名字了。你想好了么?那人救是不救?其实把他关在这如意珠中,囚禁一辈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琼舞茫然道:“我心中恨着他,巴不得他死个干净才好。就算是他在我面前死了,我也不会为他流一滴泪。但你此刻问我救他或是不救他,我却不知该怎样回答。似乎,他倒霉对我也没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