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的时候已入冬了。
她裹着一件加绒披风,骑在马上。马在官道上平而缓地走着,她的夫君就在身旁。
风吹在她脸上,带着不知谁家院里地梅花香气,她闻着香,回忆着这京都哪条巷子的花香最浓,哪家院里的梅花开得最好看。
她没有多少离别的哀伤。她爹在西北,她的夫君南下关都,阿泽在军营。她没有牵挂,那里的天涯都可以是家。
她回头望,城门渐渐远了。
越西挺着仍旧单薄的身子站在城墙上,着了一身绯红的衣裙。她记得越西是不大喜欢这样鲜亮的颜色的,长晤不爱看她没精没采的模样,让她在司衣司挑了些亮色的衣裙给长乐殿送去。
天阔雾沉,暗云压得很低,城墙也是灰白的,天地之间就那一抹亮色。她看着,那立在中间的人儿像是要独自迎敌似的。
她觉得心疼,回头看着他说:“西儿在后头。”
他闻声却毫无动静。
一时间她也不说话了,只握着缰绳跟着。
终于,连那城墙都快看不见了,她忍不住又说:“西儿在后头。”
他闻声仍旧没有回头去看,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有些泛白。
她霎时明白了,原来他也难受,或许回了头他就走不了了。越西那个模样,连她看着都心疼不已,更别说长晤了。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她连他妻子的身份都是不被承认的,她知道背地里有许多人都在责怪她,是她害得世子与越王翻脸。
可是越朝堂已经快不是越王的了,她不知道他选择的这条路是否能够让越王清醒过来,在已无人真心相待的偌大的王宫里,在无数午夜梦回中,那个独居高处的王上,能否忆起远在西北的挚友,南下关都的儿子,隐居山寺心如死灰的妻子……以及被囚禁在王宫被迫承受命运的女儿。
背离城门渐远,已经能见到远处隐隐的青峰了。三军之间寂寥无声,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身下马沉重的呼吸声了,连它也觉得累吗?
她抬起眼,见到她身前的人沉默无声。她觉得,似乎有什么重物压在了他身上,他的背影那么萧索绝望。
这么沉默着,沉默着,如同如数个被越王疑心着囚禁在林府的日子,他默默无声的等着自己的父王清醒过来。
他们到关都了。纵是将门之女,十七年来也未曾受过军旅之苦。他见不得她吃苦,处处护着她,他的那些部下嘴上没说什么话,但是,她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他们责怪她拖了后腿,认为她是个累赘。
长晤在生活上处处照顾她。关都的宅子比林府小了许多,仆人自然也少了许多,再者,这里远离京都,吃的用的都简陋不少。长晤怕她受苦,都拿自己的军俸买些肉食和锦丝绸缎给她补给,自己尽吃些粗面馒头填饱肚子了事。
她见了心疼,总劝他多给自己补补,越王派遣他到关都驻守,就是让他吃苦来的,军饷一月比一月少,油荤味儿都快闻不着了,哪里能省下钱来买绫罗绸缎。每次她这么念叨,他总是满口答应,下月一放俸,他又买来许多肉荤来给她补身子。
在关都的第一年,陈国一点动静也没有,关都倒是平和,进出的商人有许多,带着商队,骑马的,看货的,赶车的,随行的有二十几人,有些带了家眷和路上投奔搭伴儿的,三五十人就这么一起进城了。
这些人大多是在各国辗转奔波,也从坊间听说了各国的趣事儿,这些商人在关都一歇脚,就谈论起别国的事儿来。和别的商队遇上相互搭个伙,就各自讲讲自己听到的趣事儿。
关都的人爱听这些,来往的人都是短暂歇脚的,因此,关都的人不少,可住在关都城里头的却屈指可数。
她刚到关都时闷得慌,到处在街头听休息的商队讲些别过坊间的传闻,最有印象的,是陈国世子。
许多从陈国来的商贩大多都说过陈国世子的事。她记得,自七年前陈越之战中,陈军大败,不得已交出世子作为质子送往越国,为讨越王欢心,又另送了一美人进献越王,陈越之战这才平息。
她记得那时她在北城门上见过那世子,黑布蒙着头困在囚车上,清清瘦瘦的,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而那美人,此刻却坐在越王的御辇上。后来,那美人入了宫,成了荣宠一时的容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