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妆未脱尽,并且苍白的脸色好歹已经被脂粉掩盖得彻底,但,此刻的宋知熹算不得好看。
路人都闹挺挺地看着她当她卖弄滑稽,却不知道她只是破罐子破摔罢了。
香积山有下山的近道,然而她并不知道此路已经被人包抄,她随手攀折一根树枝在身前拨弄障碍,鞋齿踩碎枯叶吵吵了几声,她走得奇快,生怕自己撑不住多久了。
某处山麓上,数个扈从围护着一处宽敞之地,四下出奇的静,疲累的调息声渐渐放大,无一不透露出方才反攻刺杀的生猛。
“世子恕罪,我等属下突围不周,给了那孙老贼可乘之机。”萧策拱手看向那个支腿坐在树下的男人,“不过这下他可终于暴露了,眼下……”
话还没说完,萧策听见身边同僚手扣佩刀声,心弦一紧,立刻屏息噤声。
细细脆脆的铃铛声愈来愈近,扈从们将手指一根根搭紧了剑柄,向前一步往四周排开。像是走得欢了,那人便不经意伸手在腰际的白玉铃铛上轻轻一弹。陡亮的音色传来,让这些人两脚微微错开蓄势待发。
待沉闷被这晃荡的泠冽之音倏地破开,黑衣的高个子们刷啦一声齐齐亮剑,唬得那人刚从林路上拐出来便浑身一激灵僵在了原地。
周绪呈这才撩眼看去,见到人的时候恍惚了一瞬,待压住一丝呼之欲出的笑意又把手顺势搭在了腰腹上。
看清了眼前形势,宋知熹的嘴角耷拉到底,她嗅到了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这种无情的冷漠,与先前朱厅内众人的鄙夷并没有什么两样。
鬼使神差地,她的视线没有半分犹豫就越过众位侍从。
后方的男人还穿着一身贴服的劲装,那件绯黑的曳撒质孙袍从左肩上滑落,仅仅是半搭在身上,却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散漫的睥睨之色。
一种灰心失意填满了她的思绪。
就算先前面对罪责与指摘,就算觉得自己就要大限将至死于非命,她都没有这么一种彻彻底底的感觉。
她捏紧衣角的手渐渐垂落放下,失去了任何维持张力的必要。
反观回看,削长且反光的刀片尽数对准了自己,仿佛一片片要往她心间上戳出窟窿,几乎能够令她汩汩冒血。
这一刻,她仿佛觉得,这种创伤,好不了了。
好不了了。
她目不斜视,目光依旧温敛地落在他的眼睛里,抹了丹红口脂的唇瓣因为笑容的牵动皲裂开来,干涸的嘴唇一张一阖之间,失落之意溢于言表。
“我不怕所有的刀剑都指向我,令我失望的是,你也在其中。”
温和的声音与意味不明的话,明显出乎侍卫们的意料,萧策回头领意,却发现世子爷已经注视那人良久。
半晌,周绪呈别过眼去,轻蔑地轻笑一声,“荒唐。”
再也不去遮掩孑然一身的伶俜与落寞,她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落下,露出缎带上深浅不一的斑驳。
腰封上染了血。
人都走了,没有什么挡着的必要了。
他后知后觉,这才琢磨透那句话,入鬓的眉峰一挑,“行宫里的事情,回禀我。”
“属下领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小姑娘的话一语双关,“刀剑”可能并非眼前的刀剑,而那份误解而来的失望……
周绪呈食指抵住眼角。
宋知熹啊宋知熹,这是否就是你正式对我交待了心意?
或者说,我能否把这当作你的交心?
宋知熹是抛下一切就离开行宫的,离开前便已经请张姜早帮忙,把她带来的婢女遣回了府。
“姑娘,西街坊间到了。”马车夫吆喝一声遂又抬头望天,对马车里的人道,“这眼看天都要黑了,姑娘快些回去吧,路上当心些。”
宋知熹现在还有些发懵,那句“荒唐”一直在脑海中回荡。她捂住心口深呼一口气,跳下顺路的马车卯足了劲儿向前赶路。
钱掌柜的药堂里向来安排有坐堂大夫,也是距离最近的、可以看诊拿药的医馆。她十分信得过,就算自己真有什么大事,也不怕有人说出去。
她摊开捏紧的手心往裙身上揩了揩汗,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腮帮子抖了抖。
甫一踏进药堂,只见满地斑斑驳驳,再细细一瞧,竟都是些细碎的坚果壳……
靠在药橱外边的伙计见到有人进来,先是一愣,旋即一个扫堂腿把满地的碎壳儿揽进了柜台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