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与兖州同为边城要地,兖州有卫都督卫曹运筹帷幄,为我朝国君稳据一方。卫家为将门世家,过去的几代子孙都曾勇冠三军,只是到了如今这一代竟是子嗣单薄,谁人谈及都少不了一阵唏嘘叹惋。
彼时,他正在中堂内提笔摩挲丹青,没想到出神片刻,却在宣纸上勾勒出了落日黄,引他感伤地想起曾经的际遇,思念起当初的明良之士。
已逝的功臣姑且只能凭借庙食之制供人怀缅,现如今,康宁的日子被喜悦与轻快充斥后,像落灰的烛座一般,久积不扫,底下掩藏的蚁虫将会成为深积的弊病。
当年三涂川之战,卫家人临江发兵二十万,诸军直指幽都驱赶亡徒,毫无悬念获得大捷。犹记得当时朝堂上公侯十六分立两傍,秉持玉圭身加冕服,满堂的金貂玉带交相辉映出一国的明昌之光。
贤良若皆怠于奔命,随着那根自律自规的弦慢慢松弛老化,琴师只用一指,就可以残忍地破功。
万千阖家欢愉的灯火极易使人耽溺于其中不舍抽身,由此渐渐麻痹人们的神经。
其间,虽然不乏有清醒之人会偶尔吹一吹凉风自省,但也许只是因为习惯了,也会自愿被它麻痹。
身负使命之人若不能随时待命,到那时,朝堂上那些文武百官再是争辩得面红耳赤,口中念着什么“惟愿——基祚浸明昌”,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逞一时口舌之欢宴。
仅此而已。
至于这个卫迎铮,虽不算正经出身于将门“卫家”,但从错综复杂的远房姻亲关系算下来,好歹也能称卫曹为一声叔父。
只要有卫都督好生教导,兴许会是个栋梁之才。
一言以蔽之,此行入京,述职只是次要之举,全权以推举卫迎铮入兖州当值为主。
按照推测,大体上能被直接擢升为河间府八帜参将。
妥妥的超擢。
这般寻思着,元诚不由得感慨万千,他突然发觉,虽然二人一路上同行,但自己从未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打量过他,于是稍稍抬头,便再次看向了负手而立的男人。
此人相貌平平,五官虽不出奇,但凭借这样一副魁梧伟岸的身形,在同龄人之间堪称佼佼者,看上去也算是英姿勃发,值得称道。
不过,抛却纵于饮酒一事不谈,就拿某些不便言传的嗜好来说,这男人虽然懂得分寸,但在他们这些眉目精明的老官看来,心性却还是谈不上稳重。
眼下已经到了京城,今晚就暂时落脚于松鹤堂,待过场走完,不管他又能作弄出什么幺蛾子,都再也与他元诚无关痛痒。
况且兖州有卫都督坐镇,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做人自然得收敛,也由不得他像在西京一般放纵。
这么算起来,这儿郎也没几日可闹的了。
联想到即将到来的别离,元诚难得又缓下了脸色,注视着对方在正对面的交椅上中规中矩地坐下,他温声道,“咋咋呼呼的,你这又是斗酒了?”
听人发话,卫迎铮愣得停下了动作,转而便心中了然。
按捺住一丝烦闷的愠色,他道,“酗酒过量易伤身,卫郎明白。”
卫迎铮兀自往后靠直了身子,俯仰之间展露出了自己壮硕的身姿。随着方才那一仰头,可见其打理得不太干净的腮络胡渣细细碎碎地布满了下巴,非但不是他不修边幅,反而是他刻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