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刚入松鹤堂时,听说最初只是试身,那牛毛般细的银针刺在肌肤里,端是为了看她们的敏感程度,还有威吓她们用藏红花擦洗身子……虽然没轮到她们这些舞姬亲身经历,但是,但凡在松鹤堂里资历深一些,也见过活生生的例子。
再是受人追捧,她们这日子能过得有多滋润,还不是窦姨一句话的事。
“怎么还有一个迟到的?!”
这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外头传来,本来也不要紧,结果顺着方才掺杂着情绪的回忆想去,竟吓得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规矩呢?瞧这一个个的。”窦姨道,手上却开始拉扯。
当槅扇上绰绰的人影开始向内移动,所有目光最后聚集在一个女孩子身上。
宋知熹讷讷地张了张口,又赶忙收回她猝不及防的姿态,手指穿梭跳跃,规矩地整理着裙边的禁步。
她本来算计好了,待走到房门口,便要赶紧藏起来。她敢这么做,也是料定那个男人不会再跟进去。
没承想,转眼就见到一个婆子拧着眉毛看她。那婆子也不废话,直接上来揪了她的袖摆,只是眨眼的功夫就把她拉进了屋里。
来不及解释什么,她隐恻恻地朝门口瞥去,依稀可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被阻隔在外。
她承认,人不可怕,只是这种被人紧随的感觉,回想起来难免还有些胆颤。
房门外。
“小丫头性子娇憨,怕是不懂这里头的人情世故。”
窦姨说这话的时候,不忘揣摩眼前男人的表情,西京使大人是被她亲自接待过的,这位公子她当然也识得。
不过此刻他会出现在这里,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
宋知熹这厢正思忖着该如何自圆其说,甫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另外一副陌生的面孔。
女人仪态雍傲,端看面目应该比她的菁娘还要年长几分,听见有姑娘唤了声“窦姨”,她才晓得这位便是松鹤堂里能做主的。
宋知熹再次挑眼望向门口,果不其然,那人真的是不见了踪影。
窦姨吊起眼尾,这丫头的小动作举止大方且毫不避讳,表露得再直白不过了,明显是忌惮着什么。
窦姨淡淡笑了笑,踱步到了她的跟前。
见人面容姣好,窦姨下意识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才发现那两弯浅眉更是富有神韵,琢磨起方才那人的两句交代话,她笑道,“跟窦姨我置气?”
“这……”宋知熹哑然失笑,自己既不是舞姬也不是侍女,自然是没有任何理由赖在这儿,但如今顶着一个假冒的身份,还是更担心被拆穿,于是恭敬地上前道,“今日承了您的情。”
见到她腰侧的“松”字号腰牌,窦姨道,“连太傅见了都要给三分薄面的人,你还有胆给他下脸子?”
一句话让屋里的姑娘们一头雾水。
宋知熹心下一紧,她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到了嘴边的奉承话打了个转儿,腼腆道,“婢子拘儒,实在怕事。”语气涩涩,一时间竟惹来不少奚落与揶揄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
宋知熹哪管她们的揶揄,双手已然扶上窦姨的小臂,央着她摇摇头。
见人这般模样,窦姨面上一松,“死丫头,你倒是会先示弱。”
宋知熹眉心一跳,手上的力道下意识收紧了些,窦姨只当她是被吓着了,不作多想,大手一挥屏退了一众姑娘。
宋知熹应了声是,便唯唯诺诺地跟着她们退下,一路上穿过多宝阁内的不少暖阁,其间姑娘们陆续有了去处。
见到不断有侍女端着澡豆往里边走,宋知熹微微窘迫,心中料想:前边该是去沐浴了。
她当然说什么也不会跟过去,寻到机会,便转而跟着另外一群舞姬迈入西侧。
这一走啊她心中着实忐忑。刚踏进西阁,她仔细一看,好在这儿只是添妆傅粉之处,眼见走在先前的姑娘们都纷纷寻了妆台坐下,她交叠在小腹前的双手更规矩了几分。
扮作一个仅是打杂的普通婢女,平平无奇也不惹人生疑。
清脆的珠翠碰撞声不绝于耳,非但不杂乱反而更显得阁内沉静,她昂起脑袋放松下来,一步接着一步走了过去。
真是应了那句“一步一荒唐”,想着自己险些就在魔怔的道路上狂奔,她心定。
这厢回府之后,她或许该放下什么不该有的念想了。
连自己的过往都不能拥有的人,还配奢望什么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