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走。”管事乜斜她一眼,即刻就有一群膀大腰圆的婆子手脚老练地走来。
她低垂着眉眼,在她顺从地转身跟她们走下去的那一刻,就仿佛主动收起了全身的芒刺。不过一个小插曲而已,管事没再搭理她转而去招呼其他人。
那个眼神淬了毒,像是活了一般唤醒一种久远的而又剜心的钝痛,她记不得了,记不得在谁身上见过,很多人,貌似很多人……她不想追究,耐不住脑子还是拔凉拔凉的。
——谁?
——谁呢?
“我啊。”
话尾尾音向下拉,语气清远笑意疏朗,像是在回答管事一句谦恭的询问,问他有何贵干。
身后传来的动静让她猛地回神,步调也缓了半刻。
事实上,在她走的时候,另外就有人站了出来。
他思考片刻,淡淡笑道,“我来讨要个人。”
她脑子刷拉一声空白,离开的步子艰难又无意识地被她拖着,后方几人的对话音在她的耳中被无意间放大,还夹杂着余音的回响。
“这位公子是指……”
“我有说要换人?”
周遭的注意又重新全部回到了她的身上。终于,她再无顾忌地回头。
那一刹那,他笑着跌进她的眸子,朝她点头,“她。”
周绪呈。
“哟!好!”
“好样的!”
两男为红颜相斗的戏码登时引起人们的捧哏与鼓动,更何况争的还只是个婢女,一时间赚足了人们的高涨的意趣,他们添油加醋地搞噱头,适时将这场戏码越炒越热。
男人的腰间只系一条细细的编绳腰带束腰,简约,既显得腰精瘦又提高了腰线,颀长挺拔,叫台上的姑娘们看得既紧张又艳慕,手脚都放得不大自在。
在这之前,没人知道先前他从盘子里到底顺手捻走了什么,直到这一刻——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站定在她身前悠悠抬起手臂,将一片山楂送入口中衔住了一端,恰好半截入齿。
半含在唇下的那片玫红不曾经过任何色泽荼染,却占据了她所有目之所及。
在她怔怔的目光下,他笑着缓缓展开手臂,掌心毫无保留地向上摊开,到此停住。
这番接二连三的动作,已然为所候之人铺垫好一切,等待着什么不言而喻。
有面生的客人适时调笑——
“这位公子,半路截胡可不厚道,得看姑娘愿不愿意跟你啊。”
卫迎铮登时心生惊怒,惊的是这位就是方才听人谈论的周姓公子,他怎么也这么巧觊觎上了她?!
怒的是,这是在给他难堪让他如何下得了台?!
在大多深知周世子秉性的同侪看来,是他好心解救她,亲自找台阶让她下。但她意识到,同时也是给了她一个选择的机会,意图于此征询她的答复。
宋知熹气息不宁。
仿佛是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笑着问她:跟了我,怎么样?
画屏后藕臂与纠缠的片段在臆念里仍然挥之不去,宋知熹手指蜷了蜷,在心中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周绪呈只作微笑,温柔而又笃定的面孔之下,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赌。第一次,将自己押在了一场唐突的赌局中。
宋姑娘,我就想问问你,我是不是很可笑?
只是来不及他再有所表示,一切都来得太快。他分明看见,她笑着,在他挚热的注视下后退了一步。
他凝视着她,眉头渐渐紧锁。
他想不通,明明只有一步,为何会有这么艰难。
“嗐——”台下顿时一片唏嘘与哗然。
怎么,拒绝搭救?他轻笑一声渐渐收起神情,漠然送出一个字。
“行。”
他长睫微垂,眼睑向下轻压,低到喑哑的嗓音连声线都变了。她挪开眼去,只觉得喉间几乎要发腥。
男人闷声离席,早先同座的几个同侪同僚的脸色不妨都有些难看。京中这么一位骄矜,叫他吃瘪什么的,想都不要想。早听闻这松鹤堂的姑娘心气儿高还不识抬举,他们今晚算是见识到了,怕是眼皮子浅,还不知道得罪的这位是个什么人物,此时也只能祝愿那姑娘自求多福。
“周兄,这戏份瞧得可还满意?”卫迎铮乜斜一眼,趁着与人擦肩而过时咫尺之际,轻巧一笑吐出这么一句。
离开的男人缓缓掀起眼皮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不带一丝情绪……
七零八落的坐席上有客人打着眉眼官司,觉得场面一度有些难捱,各自寻了事情抽开身,一场寄托着期待的戏码并没有如愿而至,捧哏到此作罢。
宋知熹仰头闭了闭眼。
山楂啊。
是啊,她于上台前多看了两眼的摆盘零嘴,就是山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