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还休,听者却口渴,宋知熹睫羽微垂,茶水已凉,她却没有什么可介意的,拇指和食指扶盏,三指托底端起茶杯,落在另一人眼里,就有了不寻常的意味。
茶礼中,一个标准的三龙护鼎手势。
这种任宫中女官见了都要点头嘉许的好仪态,
没经历过近乎严苛的教养是不能有的。动作可以现学现卖,可是一个人气韵的沉淀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个道理,没人比他更熟悉。
然而,匹配在眼前这个风传乖张、仗势欺人、被父亲宠坏了的更不会用心教养规矩的女孩子身上,很难让人觉得协调自然。
孙漕扬眉,问,“宋姑娘是向我示威来了?”
他虽然这样问,却并没有因为感觉被挑衅而生怒意,到底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宋知熹似乎突然被什么逗乐了,笑起来回话。
“如果在您面前,周全礼数都算作施威的话,那知熹就该惶恐,是不是该抬了下巴跟您说话呢。”
“可是除了对我爹爹,这……恐怕很难为情啊。”女孩揉掐着自己的手指,看得出来真的很为难,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将她脸上的表情看得一瞬不错。
孙漕没什么好说的,这姑娘明显就是故意来膈应他的,竟能顽劣如此。
“我从不借官府的刀杀人。你太年轻,只觉得自己的父亲光风霁月,却不知道官居高位没有人不沾污点。你可能不相信吧,令尊自己都供认小节有亏。”孙漕貌似可惜地摇摇头,对她教诲道,“哪怕被抓住一个污点,想治你爹的人,可远远不止我一个。”
“是啊,大节无损,小节有亏……”
原来啊,他们都弄错了一个地方。
宋知熹笑着笑着眼睛里已经忍不住湿润,看向这个男人的时候竟难得觉得他可怜,“可是你知道他说的小节,是什么吗?”
她反手指向自己,用含泪的眼光认真纠正道,“是我,还有我娘。”
“你们想用早已经筹备好的人为的证据,里应外合罗织罪名,强行按他点头。”
“借刀杀人的可能会有别人,但是,提起恰好能够让他们顺藤摸瓜找到的那些所谓的证据,你,一定功劳卓著。”她大气不喘地说完。
孙漕横眉稍松,眸光中三分意外,三分讥诮,另外几分是什么成色,宋知熹猜不出来,也没闲情去猜,他很忙,她也不闲。
如果说之前与这个口齿不饶人的姑娘讲道理挑是非,是孙漕闲得浪费了口舌,但接下来的对话,才真正让他窥破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是不会借官府的刀杀人,所以你会自己动手。”宋知熹的语速恢复平静。
“方绍的假账册,柴碧上京为报的是什么仇,我都知道。”
孙漕的瞳孔狠狠震了震。
曾经,他为了实现当初在那人面前对自己的承诺,证明自己能做到……
——“待仕途通达一日,我必威仪赫赫,探马于景况骈臻的盛京,携各方有识之士共就天人协赞。”
——“我够格,官运亨通。”
也为证明自己担得起那人一句赞许“祺之品貌兼优,当是有那一日”,他一步步不敢踏错,也认定自己不会踏错。
他也一直以为,只要亡了荣升,诸多斑驳过往,就再也由不得外人插足品评。
可是现在,荣升以外还存有一只漏网之鱼……他的眉眼埋藏杀意。
眼前这个女孩子,已经挖通了他所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