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女儿无辜,她的女儿福薄,摊上他这么一个不贤的父亲,难道他还要让旧伤重演一遍吗?难道那个跪在地上抹泪的女孩子,不是无辜的吗?
那时的她,也是只有他了啊……
假仁假义终究敌不过真正的拳拳舐犊之心。但也许,他也是付出了真心的吧,不然他又怎么会心生不舍。
原来道长口中那个将来可能发生的转圜,务必要他顺其自然,是他强求续命而务必接受的代价,而她离开符箓却安然过活的那一天,虽迟但到。
他剑走偏锋求道长央赐生机,改换命格,挽救他曾经气数将尽的女儿,能为她讨求来安然恣意的十几年,已经绰绰有余。
他想,若此次风波安然平息,是时候该挂冠归乡,回广陵祖宅,看一看他的故妻杨清了。
热衷于结群拜庙的往往都是女眷,云销雨霁后天气晴朗,云舒云卷应时令,时下踏青之风盛行。每年春季,民间都有结伴郊游的风俗,京郊的川涧照映晴影,官员大多钟爱在此地跑马或登山。
宫廷设乐踏舞,民间铺席藉草,几个将近不惑的男人身穿常服,革束的腰带上别着府牌。孙漕与同僚走在廊庑下,几人都是隶属太常寺的奉常属官。
马厩那边有几个小厮牵着马匹走了过来,孙漕沉默地抬眼,就听见乔老疑惑又古怪的声音响起:“孙太史为何不同我们骑马?”
其他同僚牵过各自府上带来的马匹,正谈论着要跑马活动活动手脚,乔老方才在对面逡巡一遍,发现并没有属于孙漕的马,其他人听见,目光全部有意无意地扫在孙漕身上。
春风徐徐拂面,呼吸仿佛被卸除了一层隔膜,再吹过,又掠走了许多模糊的东西。
“我不会。”
几人被这直截了当的回答噎了一下,僵局之下面面相觑脸色赧然,想到此时应该寻话找补。
“太史令偏举文风,多以儒生的身份入仕,文人嘛,不会马术,正常、正常,也没什么不可取的。”
“是啊,挺正常啊,咱们何时见孙太史骑过马了?”
“正常,正常……”
然而不少人面上替他宽慰,鄙薄笑意却攀上了眼底的幽潭。孙漕没有投之以注意,他枯睁着双眼,记忆里熟悉的松风好似化作了实质,惹他几欲嗅闻……颅顶轰的一声春雷炸响!
“希望下次说不会的时候,能不那么果决——”
久远的字句在回想里渐渐逼近,真实得让他再次回到了临清那个草水芒芒的天地间,清晰的声线颗粒感分明,近得仿佛就荡在他的耳边,话语间吸气的声音,一起一伏都与他的心脏同频共振。
又是轰的一声,春雷闷响的刹那雷电贯日,只一瞬间,极强的电光将地上所有蜉蝣扬起的面孔照得惨白,所有神情所有姿态再无何处遁形。
连绵的雨在阵阵滚云里慢慢倾落下来,到处都是收拾席毡,呼喝着逃雨的人。春季多雨,考究的人出门早就备好了雨披,仆从车驾里抖出雨披翻出油伞,护着主子躲进马车,没有准备的人便只能用手掌挡额奔走回家。
欣喜的声音在互相传告。
“惊蛰啦——”
大人们哄着小孩。
“不怕呀,是惊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