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晌午,城内白日里正值最繁闹的时候。宋渊此行身边只跟着从祖地带来的几个扈从,加上行装清减,一行人体量简小,并不惹目。
城门口负责城防的巡卫满值,高耸的城楼门下排起了进出的长队,就是冠盖车马也不能免俗。
宋渊几人的马车缀在左道,车夫忍不住叹称,这时间拿捏得不巧,恰好赶上出行高峰。但出城到底不比入城管控严苛,只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便出了城。
在京师地界外缘,因为城门定时开闭,附近多的是供行人落脚的驿站,柜庄与货栈前停靠了各路商队,双镫悬金的马匹哼哧哼哧地吐着粗气。走出那道威重的城门,整个画面又好像重新活络起来,但他们并不会停留,穿过一道拂堤,宋渊的车马就正式上了通行的官道。
马车停驻在一家客舍旁,趁着伙计过来翻新轴承,几人进去稍作整歇,权作最后的话别。
宋知熹提出褡裢,从里面掏出一包蒸得宣软的馒头递过去,宋渊接过来,觉得手心热腾腾的,才知方才在等出城时,宋知熹离开小半晌原来是去买了这个。
“早上喝的稀粥,这个确实管饱。”宋渊短暂一怔,扯开嘴角笑道,但这强装的笑容到底没持续多久,他偏头走开两步,叹声问:“你可曾怨我自私……怨爹狠心,抛下了你。”
宋知熹微微垂下眼,走到他身边,“爹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能荣归故里,是宽慰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宽慰我呢……”
宋渊心脏一缩,拿着纸包的手掌收拢,那种多年前就隐没去的摧心肝的滋味再次回笼。宋知熹的面庞柔和下来,一字一顿倾诉自己的心声:“您把我交托给外祖家,千叮咛万嘱咐,为的就是关照好我日后的一切,这对我,已经是恩德如山了。”
“您有自己的打算,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从未把这当成抛弃,因为这只是各自让步,成全另一种活法罢了。”
拉住他袖子的那只手放了回去,宋渊顿觉五味杂陈,身边的随从过来跟他说,马车准备好了,他轻舒一口气,终于露出了一派轻松的笑容,不停地点头道,“好,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马车被牵到路前,已经整饬就绪,宋渊长笑一声,和之前不同的是,那双望向宋知熹的眼中已经重拾慨然,他点头示意,转身将要离开,最终还是被一声“父亲”刹住脚步。却见宋知熹强行忍住泪意,忽作郑重,双手凌空一划交叠于颈前,欠身对他行了个极为规整的礼,启齿相送——
“此去前路山高水远,一程山水一程宽。女儿就此拜别,望自珍重。”
辚辚车马劳瘁不辞。
宋渊打开纸包,控制不住颤抖地将整个馒头塞进口中,沟壑交汇的眼纹里,湿意渐渐纵横。
……
宋知熹在回城途中撩开车帘透气,还没入城,就远远看见管家急匆匆地赶来,不见得这个关头还会有人找宋府的麻烦,便半开玩笑道,“管家这是舍不得爹爹,要跟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