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就走了?我镇日里闷得慌,你就留下来用膳如何?”
“不了不了,”缇夫人冲她眨眨眼,“我家里可还有十几个人等着我呢。你若是想像我一样,趁早做了该有的觉悟,整日这般扭扭捏捏,我看就等着一辈子做黄花闺女吧,你那些个面首,刚好给我。”
“你都有十二个了,再来九个,你也不怕下不来床!”
“怎么会我下不来床,你没听过一句话么,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哈哈哈哈!”
“哎呀哎呀满口污言秽语,快走快走~!”
缇夫人又咯咯咯的笑了几声,才打道回府。
宁怀因的生辰是在五日后,永宁等身体好些了,便去仓库中挑选给宁怀因的礼物,可扭转了一圈,都觉得不合适。
“不是吧,难道我这么多年的家当连个像样的礼物都没有?”
“怎么没有,”莲子弯着腰把永宁翻出来的礼品一一收拾好放回原处,“主子啊,您给皇上送的除夕贺礼都是在您仓库里挑的呢,您忘了,你手随便一指就说,‘哦,就那个了’。”
“啊咧?是么?我这么随便么?”
莲子无奈的给了她一个‘就是啊不然咧’的眼神。永宁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翻了翻没合适的东西,永宁便决定上街去买。这一行为让小婢莲子很是不解,“您仓库里的物件儿哪个不比街上的好,何苦还上街买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看看宁世子那一妆屉的首饰,他像是没见过好东西的人么?有时候送礼啊,就要投其所好。人家宁世子帮我这么多,我好好给人挑份礼物也不过分吧。”
“成成成,您说去哪儿吧。”
永宁想了想,决定去西市大街一趟。
为了避免上次被温傲调戏的事情再发生,永宁特意多带了几个护卫,为了看东西方便就没带帷帽,照例还是执了她那柄蜻蜓立荷角的团扇遮了脸,只露一双美眸在外头滴溜溜的转。
到了西市大街,这会儿还不到饭点,人便没有那么多,永宁在一家卖首饰古玩的地方停住了。
这家古玩坊叫做宝鼎行,老板是个很有阅历的人,听说去过龙门荒漠还去过苗疆,一双眼睛跟被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给炼过似的,从没有宝贝能逃过他的眼睛,且为人正派,从不卖假货,在坊间也是小有名气的。
永宁被侍卫们簇拥这进门,老板不在,只跑堂在,小跑堂一见呼呼啦啦进来这么多人,知道来了大人物,慌忙叫人去后头找老板,自己则挂了笑迎上去,“这位姑娘,您想要看看什么呀?”
永宁执着团扇,眼睛在柜子上扫了一圈,都是好东西,但都不是她想要的,给莲子使了个眼色,后者登时会意。
“我们家主子想选件贺生辰的寿礼,有什么推荐么?”
“哎哟这儿您可就来对地方了,我们宝鼎行,专门就做这个的!姑娘您来这儿边瞧。这是我们老板上个月跑商刚从哥窑带回来的白胎青口瓷花瓶,不管是装花儿还是单放,都很是风雅;还有这个,是一对儿手里核桃,您看这包浆,没个百八十年可出不来这成色!还有这个……”
永宁一抬手,说道,“东西倒是好,可我不喜欢。你们的仓库呢?可否叫我进去看一眼?”
伙计一听有些犯难,支支吾吾说道,“这……历来没有带客进仓库的习惯,小店凡是新到的好宝贝都最先拿出来,您在这儿看也是一样的。”
永宁闻言翻了个白眼,在这儿唬谁呢,魏紫应可是你们家的常客!有的东西怕遭贼,自是被老板捂得严严实实的放在仓库中,只有遇上大买家的时候才会让进去看一眼。
永宁皱了皱眉,不耐烦的说道,“我不想在这儿看,叫你们老板出来。”
伙计没法子,只得去后头叫老板过来对付这难缠的女客,
老板不一会儿便出来了,是个吊稍眼的美髯公,三四十的年纪,声音亮如洪钟,一听就是个豪爽的练家子。
“这位贵客,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老板冲众人一抱拳,不像是个生意人,倒像是江湖中的侠客,“在下姓洪,乃这宝鼎行的老板。不知贵客想看什么物件?”
永宁略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想买张琴,三月的胆六月的魂,不知道老板有没有?”
洪老板一听,变了面色,恭恭敬敬的冲她行了一礼,“贵客这边儿请。”
洪老板在前头领路,带着永宁一行人到了后院,因为隐蔽,永宁只带了两个护卫进来,等到了门口,洪老板手一指,“贵客,就是这里了。”
永宁满意一笑,对侍卫们说,“你们且在门外等我等我。”便随着洪老板进了仓库。
与外头相比,这里头才是真真正正的别有洞天,永宁目不暇接的看着,直感叹造物者的神奇。
“贵客尽管看,看上了便问在下便是。不知六公子最近还好么?”
永宁心里一惊,幸亏有这团扇挡着脸,没叫洪老板瞧出来端倪,“啊,还好,还好。”
美髯公笑笑,很好脾气的样子。
永宁背过身去一边假装看东西一边思索,天知道怎么又跑出来个六公子,她哪儿会知道六公子是谁。好宝贝都在仓库这事儿是魏紫应告诉她的,可惜魏紫应来了宝鼎行许多次,一次也没能进到仓库过。所以仓库中到底是个什么样魏紫应也不清楚。
永宁本也是抱着碰运气试试的心才叫老板出来的,但见这老板像是个练家子的老江湖,才想起来说那么一番话。
那还是她和陆晅在逃亡的时候,陆晅偶尔与一个店家交谈,她在一旁听到了,陆晅当时就是说了那番话,店家就将他们领到了一个小房间去,可惜她当时累得慌坐在外面没进去,不然的话,说不定也能看到什么奇景呢。
她当真只是说着碰碰运气,哪成想就真的进来了。奇怪了,当时陆晅在的时候那人也没问这六公子的事儿啊。
这位不知道是谁的六公子,借你的名头办点事儿,有什么不满意的可都找陆晅去啊!是他告诉我的!
永宁漫不经心的看着,突然就看到了一支笔,玉质的笔杆雕成竹子状,触手温热,个头比起一般寻常的大号毛笔都还要大上许多,前头的笔头是极品的白狐毛,笔根儿牵着一根红绳挂圈。
永宁怎么摸怎么喜欢,洪老板似是看出来了,走到她跟前儿说道,“姑娘这可是有眼光了,这笔乃是一整块暖玉雕成,笔头是千腋白狐毛,是不多得的珍品。姑娘可知道未央生么?这就是未央生当年手里拿着的那根点翠狐豪。”
未央生是谁她并不知道,不过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永宁拿在手里比划了两下说道,“不过这笔也忒大了些。”
“姑娘这有所不知了,这笔有两用,一种用途就是当做寻常的笔来用,别看笔头这般大,却连蝇头小楷都能写得出来;比起当笔,这点翠狐豪更多的是用来当做腰饰,当年未央生,就是惯常挂在腰上的。”
又能当笔用又能当挂饰,一物两用,永宁很是喜欢,当即就决定要了,“就要这个了,不知多少银两?”
那知道洪老板却只是笑着捋了捋胡须说,“姑娘是贵客,这东西就送给姑娘了。”
一整块完整的暖玉本就难得,工艺又好,况且又是名人用过的,妥妥的是好宝贝,本来她都已经做好割肉的准备了,哪知道这老板却不要钱。
“洪老板……你,你说,送给我?”
“是啊,姑娘既是六爷的朋友,那在下便不能收姑娘的银两。姑娘没听错,这笔就送给你了。”
啊……感情还是因为那个六公子啊……
永宁看着手里的笔,颇有些犹豫,她借着那个六公子的名号进来,如今又借着那六公子的名号平白得了这宝贝,她心里总有些不安。可这笔又这样好看,要她放下,她又不甘。
“这不行,我总不能平白受人恩惠,这是两千里银票,惠通钱庄的,老板先拿好,明日我再派人送银子过来。”
“不不不,姑娘若是执意要给在下银两,便是要下了在下的面子,这可不成。这笔在这儿搁置了许久,今日叫姑娘碰上,也是缘分。姑娘不必推辞,拿了便是。”
永宁和洪老板在这儿你来我往的僵持了许久,永宁说的口干舌燥都没说动他,洪老板也是气喘吁吁,最终以要关门了为由将她和那支笔一起推了出去。
“哎呀姑娘你就不要推辞了嘛!”
嘭的一声,洪老板将门狠狠的关上了。
莲子目瞪口呆的说,“这,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生意人,给钱都不要……”
永宁跟着说,“是,是啊……”
不过永宁最终没有把那支笔送出去。
她终究是觉着这六公子的人情是个隐患,便在出门后又买了一只天青色的扇袋,上头绣着兰花草,很精致。永宁为了让这个扇袋变得独一无二起来,又用同色的淡蓝丝线在扇袋的角落里绣了一个小小的‘宁’字,本想秀个宁怀因的,可奈何地方太小,怕绣的字多了夺了兰花的风头,便作罢了。
不光如此,她还亲手用珠子编了一串璎珞缝在了扇袋上,东西可能没有多贵,但是胜在心意不是。她想好了,先送扇袋,要是宁怀因不怎么喜欢,她再装作送两份的样子将那支笔掏出来。
这总万无一失了吧。
永宁还特意找人打听了这个叫六公子的是谁,但不论是江湖上还是朝堂上,貌似都没有这号人物。倒是打听到了未央生此人。
未央生是十几年前一个名震江湖的奇人,传说他是天机子的徒弟,刚出名的时候才十几岁,但此人惊才绝艳冠绝天下,尤善音律兵法,连天机子都说这小徒弟是百年一见的人才,此后百年,无人可望其项背。因此人在人前往往以面具遮面,但又风貌无边,这才得了个未央生的名号,至于他真正的名字,无人知晓。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却在短短的几年内瞬间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死了还是活着,是隐居还是出世,都成了一个谜。
永宁啧啧称奇,这简直就是个男神啊。她真后悔没能早生几年,说不定还能一睹这位男神的风采。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啊……
当天晚上永宁就梦见了那位未央生,白衣飘飘长发披散,淡雅如雾优雅如花,腰间挂着那支点翠狐豪,她就一脸幸福的扑上去一把抱住,“未央生大大~我是你的迷妹~给我签个名吧~么么(* ̄3)(ε ̄*)”
一醒来,就见自个儿抱着个枕头狂亲,口水都流了一枕头。
宁怀因的生日很快到,这天,风和日丽,永宁一改往日颓废的样子,打扮一新,乘着马车前往清波坊赴宴。
清波坊是修建在一座湖上的,一共六层,雕梁画栋,俗称京城里的小扬州。如今已是开了春,温度也上来了,清波坊便把多余的门窗都拆了,取而代之挂上粉紫的纱帘,风一吹,这帘子便像豆蔻少女的衣袖裙角,柔柔的在风里招摇,这景色堪称天上人间。
宁怀因包了最顶上的三层,这里地势最高,望的也最远,因为建在湖上,四周没有树木遮挡,极目远眺之下竟比香颐殿还要望的远些。
景致好是好,可要是不用爬这么高的楼梯的话就更好了。永宁怨念的想着。
到了清波坊的大门,自有世子府的婢女奴才迎客,接了永宁的请帖,便有一个粉衣婢子领着她进去。前门也是建在湖上的,永宁一路踏着木板铺的小路走过去,青玉的鞋底儿敲在上面,颇像特意而奏的鼓曲。
碰碰啪啪,有人在木板路上奔跑,因这路底下便是水,没有实心儿的东西垫着,但凡人在上头走路,声音便嗡嗡的很大。
永宁侧身让路,那人却堪堪在她身边停住。
“公,公主……”
永宁微微一愣,旋即笑了,“原来是高使臣,许久不见了。”
可不是许久不见了,自从上次一别,已是一月有余了。高解忧痴痴的望着面前站着的永宁,脸便抑制不住的红了。上次他欢欢喜喜的准备了一堆儿的花灯和河灯,就等着去清波坊布置好,好迎接永宁的到来。可谁知他火急火燎买齐了东西到了这清波坊,却被告知不能进。
只因他并不是大梁的贵族,就算是他国王子,没大梁贵族引荐,也是不能进的。这也无妨,他想着宁怀因算是大梁贵族,反正等会儿宁怀因也要带着公主前来,他不妨先在这里布置好,等公主来了,再一起与她湖面放灯,那也是不错了。可谁知他这一等等到了后半夜,也未见两人的影子。
“上次公主……却是为何没去清波坊呢?”
永宁两手交叠着放在小腹上,右手执扇,说道,“上次是因着夜里冷,春寒未过,七公子担心我着凉,便去了别的去处。”因着两人站在桥面上有些挡路,永宁便说,“高使臣,我们进去吧。”
高解忧默默的走在她身边,心道:公主叫宁兄七公子,却只叫我高使臣……难道宁兄他也……心慕公主不成?
永宁悄悄的瞥了高解忧一眼,见他面有不豫之色,心道这总该不会是嫉妒我那晚和宁怀因夜游观景了吧?如今这人是敌是友还分不清,我还是离得远些为好吧。
来到万恶的楼梯旁,永宁拎起裙子正要上楼,眼前却伸出来一只手,抬头便望见高解忧那含情的眼,“公主,微臣扶你。”
他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若是他说,“公主,微臣扶你吧?”永宁定是会说‘不用了’。但他这么说的话,就给人一种不好拒绝的意味在里面。
“……也好。多谢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