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他注目相对了一瞬,彼此皆含义颇深的相视一笑。
而这二人对视一笑的原因,便正是那洪台仙君所猜测的——私下交情。
他与轩亭长老确实有私下交情,而当初轩亭长老在掌门面前夸赞他,正是因为此。
其实姜青未这个人,也并不全是他表现得那样纯善。如果真的以为他有那么良善好说话,这么多年能他在仙界混下去吗?
笑话。
这个人自小没有爹娘庇佑,又寄人篱下,他做的最多事情,无非就是取悦师长。其实他在这一方面比洪台仙君更老练,只是他有时不愿意再去做而已。
可造化弄人。
奈何他的师父虽然一直都谨小慎微的恪守着繁规,却还是落了个早丧的下场。而更不巧的,那时正值明觉与彭山南岭争夺仙门第一之时——
这件事说起来颇为麻烦了:
当时明觉山刚损了一员重将,众仙只顾着焦虑,于是在姜舒仙君前新丧之时,那一众德高望重的同门前辈们,急于顶替姜舒仙君的位置,也纷纷觊觎云上峰这方宝地,一个个的都劝他这年轻的弟子早日将这峰主之位让贤。
姜青未依旧记得,他们当时是这么说的:他们说他这样是“占其利而无作为”,是“徒有名而无其实”,是“稳不住仙道根基”,是“才德不能配位”,是“有损明觉之实力”。
其实他那时也并非不肯,这峰主谁爱当谁当去。只是当时自己孑然一身,除了这云上峰之外,竟无一安身立命之处,就算回忆起来也甚是惭愧。
而那时的掌门师伯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不因为走了师弟而悲戚,反而一心只想着以交融和柔之法来缓解两派之矛盾,他甚至还打算把云上峰这方福地,割给彭山长老,以此求他让个情面出来。
这其中的有些人,几乎是日日造访云上峰,个个说话尖酸狠辣,势必要把这山头给夺了去,他们还说,这可不是为他们自己,而是为了整个明觉山。
于是在此等大义的指使之下,众仙长可谓都非常之强势。此时声势已经大起,可谓是每一阵风声都可拨乱天平,每一滴汗水都会加重计量。
不过他那时竟也不是很恨。他只是简单的期盼着,若是能有个长辈替他来声张几句,其余的人或许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的,去为难他一个刚刚被迫出师的后辈。然而并没有。
正是在那个时候,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福薄者难承重担”这句话。可就在他快要信了这道理之时——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富娥山的那场大灾猝然而至——他在惊讶之余,甚知这必是自己临危翻身的机会,必是扳回败局的最后一息喘气,于是他几乎是费尽了全部的心思,日夜不歇,争分夺秒的研究对策......
所幸老天待他并不薄。
他没想到,自己竟真的赶在了其他的医仙的前面,想到了止疫之法——其他的医仙竟仍旧毫无头绪的原地打转。这下好了,他不仅遏制了这灾情,稳住了地位,还一朝直接破了蛹:为人他美名加身,为官亦是平步青云。
可是,纵然他刚开始是出于这种功利的目的才去配制止疫的药方,但当他见到富娥山的尸横遍野之时,心中震撼与悲怆还是不会少的。
他不知为何,对这苍生深感愧疚。于是那时他就向着富娥神山立誓,从今往后必要以惠泽苍生为己任,以叩谢这天地的提举之恩。
而在此之后,他便更知自身之浅薄。
他知道其他的仙者皆是修为高深且经验丰富的,于是他便更加勤奋的修习——这样坚持多年下来,几乎就快要忘却了凡尘。
而在这过去多年之后,洪台仙君他广结党羽,一时得了势,竟还要跟他来示威。
这可怎么得了。纵然他无心在掌门面前争宠,但基于你不惹他他倒惹你的恐惧,他必然也要吓唬他一下,好让他知道哪些话当讲,哪些话不当讲。
轩亭长老在当年也是过去了富娥山的。纵然他二人平日里交集不多,但是他晓得轩亭长老定是最了解他了,只要他对其道出实情,他必会出手帮他一马。
只不过没想到,这轩亭长老这一番好话竟用力太猛。今日的梵净掌门竟对他如此关照,甚至要拿出掌门之位来说话,这实在叫他诚惶诚恐了。
下山。
来卢峰的金顶大殿在远处闪着光,树高蔽日,挡住了天。
他立于石狮雕栏的旁边,那日光穿过的茂密枝叶,斑驳的树影落了他满身。
他不禁摸了摸着石狮的头顶,心中已然是一片澄空。
他知道,利欲若要加身,身心必要先受其桎梏。
可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