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人本身真的是那样吗?事实本身,真的就是这样吗?
这个世界的真实,从来不会因为寥寥几句形容,就改变了原本的样子。
文字,它们有时只是联想,甚至它们完全就是虚假的。
文字其实最会骗人,而那些联想与比喻,他们根本是幻术师,若是文字与比喻二者联起手来,他们就会蒙蔽人的眼睛,使读它的人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种幻想,是无中生有,是异想天开,它们就像那翻涌着的海水,反复吞吐着沿岸的礁石——它们终究会渐渐磨蚀了人的最初的本心,使人沉溺在其间,甚至做错了都不知悔改。
他有时会想:若是谁拥有了与他一样的赞美,那个人也会自然而然地成为人们关注的中心;然而,若自己自己离开了这些,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最平淡的人。
他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比谁更优秀,而且也从不因为自己现有的这些荣誉而感到过真正的光荣。
正如,这明觉掌门很多人都可以当,反而是他需得牢牢地占住这个位置。只因他今日站在了这个位置上,才能一朝拥有这么多的盛赞;也只因他是这仙界第一门派的掌门人,所以才能独享这万人敬仰的荣光——
而那些人所敬仰的,其实也不是他这个人,他们所敬仰的,更多的是他脚下的这个位置——他们敬仰的是权力与权威,是尊贵与荣耀,是万人之上的强大。
然而,当他有朝一日抖落这一身的多余的辞藻之后,当他摆脱着明觉掌门的头衔之后,又有谁有记得他?谁在乎他呢?
他终究也不过就是这世间最最普通的一个活物,而那些赞颂和褒扬,对他而言却是一张富丽堂皇的网,叫他一辈子要被困在里面——向荣而生,繁荣至死,这就是他选的命。
他望着这一室的清凉的绿意,又看着桌上放着的那只食盒,心中的风波正一浪接着一浪地迭起……
如此矫情,却又如此真实。
空虚如他。他的眼中有无数光点在打转,又看着门外的那些树影郁郁葱葱,看着绿意融化成一片迷蒙——
多少次,有多少次他曾这样问过自己:像他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好的?而她们——矜玉公主,或是曾经的苏湮颜,她们到底看上了他什么?她们到底是看中他哪一点了?
她们是看上他的相貌,还是品性,抑或是才能?
要论相貌,再年轻的皮囊会渐渐变得倦怠,终有一日会腐朽凋零。要论品性,他也算不上什么君子,甚至若要凭心而论的话,说他是小人也不足为过。而若要论才能,术业都有专攻,这世上比他高明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他有时候会很痛恨自己为何总要装作冷静从容,更痛恨自己为何总要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同时,他还痛恨利锁名缰带来的疲惫,那种压得他喘不上气来的疲惫——
他想:自己自小就被人教育说要如何得体的说话,如何得体的走路,甚至要有如何得体的吃饭,种种。而他学这些的目的,也无非就是想着如何去奉承别人,就像如今他们这些人是如何奉承他一样。
他自始自终都学不会的事情,那就是做他自己。他从没有过自己,他原也不配有自己的个性。
个性?这两个字是多么奢侈的东西啊?对于他这种自小就寄人篱下,就连自己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人来说,他从来想都不敢多有这种妄想——
他就一直就这样活在别人的眼里不好吗?就一直从容优雅好不好吗?他就一直这么受人敬仰,死后再体面地躺进棺椁不好吗?
然而,他与其去想苏湮颜为什么喜欢他这个问题,倒还不如去想他为什么喜欢苏湮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