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几百年,就会有几个好奇的孩子,他们跨过亘寒大地的边界,那条泣离江,进入人族的聚居地。结果呢?有些族妖暴露身份,被人族杀死,有些隐藏得很好,好到连当时的殿主离开暮雪千山四处寻找,也再找不到他们了。本以为他们也死了,直到后来一位隐士高人亲自拜访我暮雪千山,递上失踪的族妖临终时留下的信笺,殿主才知他们迷恋人族的缤纷多彩,不愿回暮雪千山承受苦寒。”
“知情者中,越来越多的族妖产生嫉妒,觉得命运不公。他们猜想,蛇妖族强大如斯,当有一战之力。”
“战争开始了。”
“却也很快结束了。”
“人族胜了,轻而易举。”
“而我们,败得一塌糊涂。”
“一切从头开始。所幸人族依然厌恶暮雪千山的冰冷空气,所幸我们仍旧适应严寒,人间还有一个角落容得下我们。”
“这种战争发生了两次。”
“结果都一样。”
“人族,仍旧‘宽宏大量’地把他们不要的地盘施舍与我们。”
“不必再试,也不敢再试。也许下一次失败就会招致灭绝。”
殿主目光慢慢冷了下来,是绝望地冷却。
乘曦亦绝望。
自出生到看见壁画之前,她见过蛇妖族轻易打倒不服从蛇妖族统治的小族群,见过依附于蛇妖族的小族群恭恭敬敬、诚惶诚恐地等候在祭雪殿外乞求长久的庇护;而她自己,身为被殿主从祭鼎中挑出来的天才,可以在暮雪千山横行霸道,在寂雪宫中除了宫主谁都不用怕。
她以为,人间之中,蛇妖族为最强大。
原来,不过是井底之蛙。
不过是霸于井底不知天地之阔。
乘曦本瞧不起蛇妖族中强迫性的要族妖维持人形的规定,此刻突然想起宫主所言:“不是因为人族是人间的主宰,所以他们的四肢五脏是最契合人间之道的,事实上因果相反,适者为王,故我要求你们模仿他们。”
所以,你的狂傲和轻视从哪里来的呢?
乘曦自问。
殿主见乘曦已有懂得,继续道:“乘曦,你这样想让我很害怕。有一个妖这样想,其他的就会跟风,积少成多,又会发生战争。而若有第三次战争,我们还会有重来的机会吗?”
她停顿,又补道:“一个简单的想法,会害死整个种族的。”
“……是。”乘曦绝望,不断流出的眼泪在纯黑的蛇面上划出两道冰迹,冰迹垂直冲过宽大的蛇口,似左右两针将蛇口缝合,乘曦用力张开嘴说出一个“是”字,冰迹拦腰崩裂,发出清脆的声响,轻微但在沉寂的黑暗里显得响亮。泪水顺着冰迹在蛇面下方形成的两根细长冰锥随着她蛇口发声而动,像两根倒长的毒牙。
殿主转过身,凝望壁画,又化为人首蛇身,纤纤素手一挥,面前壁画上一朵朵冰花依次绽放,组成一个个人族的字,渐成一句话。
殿主和六名天才一起感受着冰花绽开的温度,它们勾勒成不同于人间俗世花朵的形态,美得冰冷,美得凄伤:
我本可以忍受冰雪,如果我未曾感受温暖。
冰花凝止,却仿佛有爆裂的声音,像暮雪千山上每一片平常的冰花一样,沉淀,或者破碎。
乘曦觉得不甘,觉得无奈,觉得这冰花亲切而寒冷彻骨。
殿主感慨道:“歌泣勇敢的绝离,因为它让我们活得永久。这是泣离江名字的含义。”
“泣离……”吟暮轻轻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