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宁看着怔怔盯着手里断了弦的太华琴的雍黎,觉得这一刻的雍黎看来,不似之前两次所见的那般雍容孤傲从容不迫的强大而坚毅的模样。现在的她,雍容清贵中仍有豪意坚韧,只是那般豪意坚韧中却有莹莹玉山将摧的凄烈。
他想了想,慢慢走过去。
雍黎虽不擅功夫,但以她素日的敏锐,身后十步距离的异动她绝对不会感觉不到。而此刻也不知是她神思惘然心不归属,还是谢时宁刻意隐敛气息,直到谢时宁在她身后站住,直到他把宽厚的披风盖在她肩上,雍黎方惊醒过来。
她没有看清来人,只是下意识一个倾身,反手拔出靴子里绑着的匕首,伸手一送便抵上了来人的咽喉。
披风虚虚搭在雍黎肩上,一半还在谢时宁手中,他看着雍黎这一番动作,挑挑眉,似笑非笑。
雍黎有些怪异地看着半搭在自己肩上的披风,又看了眼神色如常的谢时宁,眼中凌冽寒意顿收,面无表情地收回匕首。
“寒雪霜天,谢兄兴致不错。”
“在下惭愧,不及凤归。”谢时宁将披风在她肩上搭好,言辞间四两拨千斤地回过去,完全没在意她语气中略带的讽刺和试探。
谢时宁在她身侧坐下,目光落在那断了弦的太华琴上,不无惋惜地叹道,“可惜了。”
雍黎微微偏头,今日谢时宁出现在这个地方本就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素来心思深沉,尽管面色无异,而心下却已存了警惕。
“琴意本有生死,琴意死而琴弦断,琴弦断必有人之不可持之缘故,天行有常,有何可惜?”
“诚然。”谢时宁一笑,“我方才听凤归一曲高亢疏阔,却隐有痛苦彷徨,不知凤归可愿听我一曲?”
“那是我的荣幸,可惜弦断了。”雍黎淡淡道,却偏偏在可惜二字上重了两份。
谢时宁听出了她的意思,温和一笑,接过她放在膝上的琴,轻轻一拨,赞一声,“果然好琴。”
雍黎从没有想过这世上能有人用仅剩的六根弦弹出那样的曲调,她更想不到能有人以这样的方式直入她内心,那样毫无偏颇地窥见她内心所有的情绪。
那曲调如山间朗月自古松之颠缓缓而出,又如古殿深墙斜阳光影下青铜铃响,又有种青凤迎九万里长风高鸣之亢然,散逸中隐有道家大光明气象。
雍黎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样一个明明气度非凡的大家子弟,总感觉有种超然离尘的气质,她知道自己心里对谢时宁总有些探究和忌惮,而此刻她确定自己心下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谢时宁琴声未止,雍黎突然想起什么,她扶着地面慢慢站起来,但她没想到在这寒风里坐地久了,双腿酸麻地有些没了直觉,下意识地一个踉跄往前冲了一步。
前面是千尺悬崖!
而几乎刹那间,琴声顿止,一直关注着雍黎的谢时宁立时弹起,一个倾身就拉住了雍黎的手腕。他方才一直观察着雍黎,见她试图站起来也只当她是想起身活动下筋骨,便没多想,垂眼在指间微动的琴弦上落了落,哪知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却看见雍黎以一个俯身崖下的姿势冲下去。
那一刻,谢时宁以为这个素来孤傲清冷的女子存了必死的心,他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却无法究其原由;那一刻,谢时宁发现原来自己的行动竟先于思想,而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于思考筹谋之前冲动。
而他一往无前地冲过去,那般速度竟似欲将自己奔出绝崖。
亏他武功扎实,一冲,一顿,一握,一拉,几乎眨眼之间,他已将失了重心的雍黎带入怀中。
雍黎有些怔怔,她眼前是谢时宁衣上精致的纹路,她将那纹路在脑中描摹了一遍又一遍,才发现自己的处境。
“哗啦。”
重物落入崖下溅起水花,是方才谢时宁奔地太急,搁在膝上的太华琴随着他冲出去的力道也甩了出去。
谢时宁顺着雍黎推他的力道松开了手,很抱歉地开口,“那把琴是旷世名琴,今日因我之故葬于深水,在下无以为赎。”
“总归是这个结局,又能如何呢?”雍黎这一句话奇怪,却自始至终没有往崖下看一眼,她淡淡一笑,转身,道,“谢兄救命之恩,凤归无以为报,怎敢因此有所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