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贺原本一直安静坐着,在那几个乐伎依次退下时,他尤为留意了下最后那人。面容清雅的女子,算不上多漂亮,只是气质确实极好,比之一般大家闺秀有过之而无不及;且身姿轻盈,不像学乐的,倒像是多年习舞。
他心下疑惑,试探问,“三叔雅好音乐,看方才那模样,金陵春的雅乐是入了三叔的耳了?我是个粗人,不懂乐理,但刚才走在最后的那位乐姬看着倒颇有几分积年雅乐熏陶出来的气质。”
“你是说浅绛姑娘?她是花虚坊的头牌乐师,长擅琵琶。”黎绍眯了眯眼,笑答。
听他二人问答,雍黎敏锐地注意到“浅绛”二字,那日在广陵涛席岸处她是见过这位慕浅绛慕姑娘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雍黎看向窗外,正见得慕浅绛从大门处出去,怀抱琵琶,身姿袅袅婷婷,有种说不出来的韵致。
知道慕浅绛消失在拐角圆门,雍黎方若有所思一笑,转过头来,“那日路上偶遇郡主车驾被冲撞,郡主似乎受了些惊吓,不知可可有大碍?”
“劳宣阳挂记了,阿源那丫头无碍,大概是不太适应京中气候,这两日似乎不太舒服。”
“既然如此,我当择日上门拜望。”雍黎慢慢道。
黎绍似乎有些捉摸不透她的神色,对于自己这个没见过几面的甥女,只听她这几年流传的名声他便不敢太生轻视之意,虽然那样的盛名在人云亦云的传言中难免有几分夸大其词,但单凭她背后两府势力,整个上璋便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若她是个男子,有那样的雄厚势力,又有那般的智计手段,她若想划地自立,甚至改朝换代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到底可惜了,一个女子,成就再大,终有所掣肘。
“与陈一役,宣阳筹策惊人,若非宣阳,这一战估计一年半载也不能结束,能如此速战速决,三个月便控制了边境,收回二十年前的失地,便是本王也钦佩不已。”黎绍抚掌而笑。
雍黎不以为意,“您过誉了,凤归能得陛下看重,也是荣幸之至。更何况,陈国叩关之处正是我璟王府封地,凤归身为璟王府嗣子,自然责无旁贷。想来若是您,也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黎绍笑了笑,端起茶盏咂一口茶,试探道,“宣阳到底才十几岁的年纪,便有如此成就,你的那几个表兄能望你项背的好像也只有良惠和奉庆了。只是重担压下来恐怕也幸苦得紧吧,单说今年,与陈国的战役,宣州的水灾,与陈国的和谈,还有玉戟门之事。”
雍黎听他提到玉戟门,暗暗一笑,果然这才是他今天请自己来见的目的。
想到华烨之前与黎绍的关系,只是后来华烨与他彻底反目离开,不知道他对华烨的身份知道多少,对华烨与玉戟门和华家的关系又知道多少。
她这边默然不语不欲做正面回答,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黎贺却笑答,“奉庆可不敢与宣阳和皇兄比肩,三王叔家的几位表兄弟也都是难得得大才。”
黎贺是武将,素来心思算不上细致,难得的是此刻居然体会到黎绍话里的意思,且知道雍黎不欲回答,遂出声打断。
雍黎略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虽然黎贺与黎贤不同,但她对黎贺也从未有过深交之意。此刻听他不着痕迹地为自己解围,倒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远处丝竹管弦之声悠悠扬扬,间杂诗词吟和之声,雍黎不想多待,正欲托词离开,却突然听到门外有些喧哗之声,然后便听到黎绍的小厮隔门禀报,“王爷,世子身边的小厮来寻爷,说是世子有事禀报,您是现在见一见?”
黎绍点点头,又朝雍黎道,“本王前些日子去了趟乾鄞州,没想到见到一个故人,你或许也认识。本王这边有点事,劳宣阳稍等片刻,稍后详谈如何?”
雍黎本欲直接告辞离开,听他这话又生了迟疑,她之前就猜测黎绍去乾鄞州寻得人与当年华阳军有关系,如今听他这丝毫不避讳的谈及,虽心下疑窦顿生,但还是想要探个究竟。
雍黎抬头笑答,“我左右无事,在这里坐坐也无妨。不知安王兄……”
“我与母后说好今天进宫去看她的,看时辰也该走了,本还有些事与凤归言叙的,既然如此,下次再说也是一样。”他朝二人抬抬手,“奉庆先告辞了。”
雍黎点点头,看他二人离开,一时屋内只剩她一人。
远处文人诗词吟诵的嘈杂已经慢慢停了,只有丝竹管乐之声还在悠悠扬扬地四散,雍黎侧耳听了听觉得有些奇怪,却又想不起来哪里奇怪,她起身欲推门出去,门却从外面打开。
进来的小厮有点眼熟,雍黎想了想才发现是上次在黄县见过的黎贺身边的那个小厮。
“何事?”
“我家殿下走得急,忘了件东西在这里,令奴才来寻寻。”他像雍黎恭敬地行了一礼,又道,“我家殿下还有一句话要奴才一字不落地带给公主,‘外面又开始下雪了,看样子不会小,宣阳跟前今日又没有带人,还是早些回府的好。’”
雍黎没有回答,那小厮那小厮在黎贺之前坐的矮榻上拿了黎贺落下的玉扳指,朝雍黎躬了躬身便离开了。
雍黎看着再次关上的们,眉头皱了皱,黎贺那话乍一听来没什么特别,但是专门让人给自己带这么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他那玉扳指好好的戴在手上怎么说落下就落下的?
她微微沉吟,忽听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并不特别,听来像是金陵春的小二给某处雅间送酒菜,而远处乐曲突然热闹起来,一改之前大气悠扬的曲调,更有几分雄浑激烈的调子。
窗外清寒的风,带来墙角梅花同样清寒馥郁的香气,间杂着不知道哪处传来泠洌的酒香。明明很让人舒爽的味道,雍黎却在这样的香气中突然晕了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