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黎目光奇怪地在他脸上停了良久,她倒是奇怪谢时宁有这样的要求,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杯沿。
“那么,劳烦你给我送个消息出去吧。”
雍黎终于开口,没有丝毫客气的提出了要他帮忙的事。
谢时宁毫不意外,清清雅雅地笑,“送给谁?靖节军,禁卫军,京畿卫,亦或是……璟王府?”
他言词试探,神色间却完全没有一点试探之意,语气间却似乎带着肯定的意思来。
雍黎不置可否,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要知道对于思谋周全聪明太过的人,有时候模棱两可的答案可比直接的否定要有作用的多。
雍黎搁下茶杯,慵慵散散地往后一靠,倚着椅背,“齐府,纪府和洪府。”
这个回答让谢时宁诧异地挑挑眉,这不归园显然就是以纪粟和洪浩为首的几个富家子弟搞出来的把戏,而以他对上璋局势的了解,齐府和纪府是黎贤一方,而洪府则是黎绍的表亲。
他今日来此,显然是知道了黎绍的一番打算,本想有所动作,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雍黎,没想到雍黎会与这黎绍黎贤都有关系,更没想到她的打算竟是这二人一个都不放过。谢时宁心下微哂,他对黎贤本就没有多少扶持之心,黎贤栽在黎绍的布局之中关他何事?而当下他显然对雍黎的兴趣更大些。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本是黎绍布的一个局,而你是局中的一枚枭棋,为何你的刀锋也顺带刮上了黎绍这个布局人?”
“枭棋?枭棋也是棋子,而我这人偏偏不喜欢被人当作棋子。”雍黎声音慵懒,手指挑开垂在眼角碍事的一缕发丝,“所以,我改了这盘棋,棋子也当然要执在我自己手里。”
“看来这回黎绍是用错了人。”谢时宁了然一笑,声音里似乎还带着对黎绍的淡淡惋惜。
“他这计策本可无懈可击,只是他这次是着急了些。”雍黎微微沉思,黎绍将她困在这里,无非就是想借她的手挑出这桩惊天之案,借她的手剪除齐家和纪家这两个黎贤甚为倚重的羽翼。而他到底没料到洪浩也在其中插了一手,更没看清雍黎从不是那等任人利用的性子,这最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苦果,还得他自己咽。
“你的计划尚未真正开始,洪浩那人我虽不了解,但到底是国公府世子,也不是全无见识的人,你如何笃定他会走进你计划的陷阱中?”谢时宁虽惊讶于她的筹谋,却觉得她这样的人本不该活得如此呕沥心血,于是愈发生了探究的意思来。
“是,他不蠢,正因为不蠢,所以总会带着些自以为是的多疑。他今日要见我必然是因为纪粟与他说过我的存在,而我与阿珠并无半分相似之处,他见着替我下去见他的阿珠,必然会生疑。疑心一起,以他的那点小聪明自然要找个机会一探究竟。”
雍黎言辞间带着洞悉人心高高在上的清傲意气,按说这样的语气听来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但她语气中却偏偏又带着些随意散漫,仿佛本该有如此。
“我很好奇。”谢时宁衣袖微展,似乎很欣赏雍黎这般的思谋周全,“只可惜这不是我的一盘棋。”
雍黎抬了抬胳膊,这几日下在她饭食里的软骨散越发多,但她需要保持体力,不能不勉强吃些东西,饶是她刻意控制,却还是不免摄入许多。
她推算着今夜之乱会在寅时发生,想了想,拔下发间那日伤纪粟的发簪,轻轻扭了扭端部,倒出一粒绿豆大小的药丸来,药丸赤红,细闻有淡淡药香。
雍黎看也没看就往嘴里丢,这是名医出溪亲制的药丸,可解百毒,只是这药须得两三个时辰才见效,而且对小小的软骨散作用却不大,顶多就是激发她半个时辰的体力。
谢时宁扣住她的手腕,将那药丸从她指尖拈过来,细细看两眼,道,“这般千金难买的解毒良药就被你这般当糖豆子吃了?”
“不过药而已,也比不得糖豆子好吃。”
雍黎伸手欲取过来,谢时宁却一让,反而从怀里掏出另一小瓶药来,“你这药后劲太大,用来解软骨散得不偿失,无异于饮鸩止渴。这瓶子里的要温和些,你用这个。”
雍黎也不拒绝,将那瓶子收起来,却将自己的簪子递出去,“这里面还有六七颗,虽于你的病没多大作用,但心力交瘁时或可好受些。”
谢时宁一笑,坦然接过来,也不问雍黎是如何知道自己身有旧疾的。他的病由来已久,寻常药物早已没有作用,每次旧疾发作,痛不欲生的蚀骨滋味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捏在手里的簪子,乌金材质,外表看来花样图纹厚古质朴,谢时宁却一眼看出其中的玄机,三处机簧,末端藏药,前端开可为利刃,中空可藏毒药迷药。
“这算是其中一次救命之恩的谢礼?”谢时宁玩笑。
“我不喜欢欠人情。”雍黎看他一眼,慢慢道,“欠你的我会还,但只在我认为可以的情况下。”
她的言下之意是不会因所谓人情影响自己的判断,而其实却是带着点试探之意的笃定。
“那我岂不是亏了?”虽这样说,谢时宁面上并没有太在意的神色,其实以他的性情手段,若想要收取回报,根本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的。换句话说,要他出手帮忙,根本就是饮鸩止渴。
“那么,你想如何?”
“我么?”谢时宁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窗外的方向,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你的计划是在今晚吧,我得先走了,两个时辰帮你把消息送到。”他起身微笑,“最后的结果,我很期待呢。”
雍黎看着他消失在外间的身影,眼眸愈加深沉,这人太过强大,看似随意洒脱,实则心思难测。她有所防备,亦有相惜,只是心下的那股不安却也越发深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