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贺突然笑出声来,他本是英姿勃发的青年男子,从前因征伐沙场,严肃中难免带了点铁血阴郁,只是这一笑却有秋日暖阳的明媚气息。
“阿黎,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
如何?
他这句话多有叹息怅惘,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雍黎挑挑眉,并没有在意,却见黎贺放下手里抱着的琵琶站起身来,他身后是窗外有些晦暗的天空,而因寒天雪地又映出几分清冽通彻。
黎贺看着雍黎道,“我是有夺嫡的打算了,即便最后皇位不是我的,也不能是黎绍和黎贤的。”
不能?
雍黎敏感地抓住了这个词,他用的是不能,而不是不会。
又是别有怀抱的一个人啊。
雍黎一笑,“安王兄如此坦陈,比某些经营着贤德名声,实则阴私下作手段一样不少的贤王可真实多了,那么,祝你好运了。”
“自然,若与我无尤便也罢了,否则,我不会手下留情。”
“我也期待着,你我刀剑相向的那一日。”
她这几句话一字字说来,却只在每句结束时稍作停顿,而从头到尾都直直看着黎贺的眼睛。
“不会有那么一天。”黎贺眉目微垂,良久回答。
夺嫡之事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途径,一个能企及你的途径,我怎会愿意为之与你刀剑相向?
雍黎诧异,夺嫡之事何等凶险,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黎贺这话说得着实太过轻描淡写,似乎完全不像是要一心一意夺嫡的人。
雍黎尚自疑惑,却又听他语气中带着玩味的笑意,“也许在我们对上之前,你已经心神俱伤,隐匿山野;或者执念已成,再无生念。”
雍黎神色微变,拢在袖子里的僵了僵,她听到黎贺低沉中有些温纯的声音继续道,“我们似乎是一样的人,从来都没把性命放在心上,牵及到生死的选择,性命说放弃也就放弃了。也许不同的是,你尚在执念中坚持,而我从来都将生死放在一念之间。”
他笑,“所以,到最后也许我们还来不及刀剑相向,便已有一人放弃生命,选择死亡。”
雍黎心下一颤,她不否认黎贺这番话确实已经深入她内心,没有人知道她所有的热情和希望都已葬在八年前平野的风雪里,如今的她看似一步步平静安然,其实心血已冷,待那点让自己如今挣扎着活下去的执念也消失地时候,也许一场小小的风寒都能夺去她的性命。
被窥测到内心最深的那处隐秘,雍黎一点都不恼,她慢慢靠近长案,指尖在案上那把刚上了两根弦的古琴上拨了拨,许是尚未完工,弦也没调整好,所以音色有些暗哑。
待余音散去,雍黎抬起头,她脸上带着笑,而那笑在黎贺看来浅淡而诡异,他听到雍黎一字字看似玩笑实则真切发自内心的一句话,“你猜得真对,我连身后之所都找好了,皇陵和雍氏王陵太沉闷,旷野苍穹,孤坟一座,也别有意趣,你说呢?”
未等黎贺开口说什么,雍黎已敛了笑意,“你不必多做试探,前段时间送个黎贤的一个警告今天也送给你,璟王府即便有一日消失在我手上,我也不会把它亲手推入乱流。”
“所以,我们之间没有合作的可能,除非郑家消失,除非你只有黎氏血脉。”
除非你只有黎氏血脉……
有黎氏血脉……
黎贺突然僵了僵,良久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他道,“凤归的警告,本王记着了。不过来日方长,谁知道我将来手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我想我总有能让你满意的筹码。”
雍黎不置可否,却听黎贺又道,“父皇已下了明旨,令我明年八月迎娶陈国公主。”
“恭喜安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