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我这个五哥有个十分宠爱的妾室,那妾室自随他来了濯锦城之后一直便是居住在这个无名的院子,你们可查出她又什么异常的地方?谢峻死了之后她如今在何处?”谢岑又问。
“确实有这么个人。”庄溯道,“我们的人在调查的时候便发现了异常,当时还特地更深入地查探过,只是那女子失踪了……”
“呵,又是失踪……”谢岑哂笑,仿佛早知道是这个结果。
“不知是那女子,广信王府里地仆从使女自广信王死后,逃走的逃走,托关系的托关系,已经走了大半,如今那边府里大约也就剩十之三四的人。”庄溯解释道,“那女子估计也是趁乱逃走的。”
那或许不是估计,而是事实。
之前雍黎传递给他的两封信里都提到过这个女子,让雍黎如此注意的人,即便是谢岑也不可能不多加关注一番。
“往玄羌族那边查查。”谢岑略想了想,直接下令道。
庄溯并不多问,直接应了,忽又道,“殿下,广信王世子从封地赶过来了,如今已经到城里了。”
“亲爹死了这么久了,他这时候才过来,实在是孝顺儿子。”谢岑语气讽刺,“所以,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殿下神算。”庄溯笑道,“广信王世子进城后并没有直接回他爹的官邸主持大局,反而是直接奔着咱们这里来了。”
“来这里?”谢岑皱眉,看着面前桌案上宣纸上的那团墨迹,问,“他来见长盈?”
“您猜的不错,他怕是知道平原郡王如今落脚在这个地方才专门过来的,毕竟广信王已经死了近十日,朝中除了最初一道略有安抚意思的旨意下来,便再无其他旨意,这广信王世子难免着急。如今曙州一带事务皆在平原郡王掌控之中,他此刻来见郡王怕是想要投石问路一番。”
“谢竟若真是想要投石问路,问长盈,实在不是个好的选择。”
谢竭一问三不知万事不管的样子,又是一贯的缺根筋,他自己能掌控住濯锦城如今的局势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去掰扯那些弯弯绕绕的朝堂争权之事。
“希望平原郡王能稳住。”庄溯道,“您若不放心,我亲自去一趟,扮个小厮什么得在郡王身侧提点帮衬一二?”
“不必,长盈也没那么蠢,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可以应承什么不能应承的,他心里一向明镜似的。他也不是好相与的,此番若是谢竟有些什么不妥当的要求,就长盈那嘴,怕是直接能怼得人吐血。”谢岑道,“而且你去太扎眼,谢竟若与你直接面对上,不可能不认得你,那时他也定然能猜出我在此处,终归不方便。”
“是。”庄溯应了。
谢岑方才一直在打量纸上得那团墨迹,这会突然提笔蘸墨,就着那团墨迹挥毫,短短几笔勾勒出一副山水小品。
远江群帆,长鹤鸣唳,山石林木掩映处一座草亭,亭中两人临江远眺,而那团墨迹所在之处如今正是画上枯润相宜的山石。
谢岑搁下笔,仔细端详着那幅小品,方才庄溯进来前,他提笔想写的些什么东西也不写了,只顾着看画。
“殿下如今这笔法与从前没多大变化,只是这意境风格有些不同了。”
庄溯也站在跟前,自然瞧见了那幅小品,谢岑看时,他也仔细地瞧了两眼。
“你一向是最擅品画的,来,你看看,仔细说说有什么不同?”谢岑让了位置,招呼他近前来仔细看。
庄溯果真上前两步,又仔细端详了片刻,才又道,“只觉得哪里不同,却又说不出来有何不同。殿下可别为难我了,我素来品画,品的不是画而是人。但是殿下……我何敢品度殿下?”
“你说这话?”谢岑挑眉看他一眼,笑道,“从前是谁耍心眼让我留下你,后来又耍心眼不肯离开?你既然在我跟前耍得了这些恰到好处得心眼,难道没有半分猜度我的心思?”
当年庄家蒙冤满族几乎被灭,当时尚且年幼不过才七八岁的庄溯被没入后庭为奴,磨难里煎熬了两年之后,某次偶遇到当年还未出宫建府的谢岑。
庄溯当时被宫里一些年纪较大的内侍们欺辱,那些内侍进宫多年,因那永生难愈的创伤,一向都是满心阴郁的,而庄溯的与他们的那一点不同,自然也就碍着了他们的眼。
那些内侍对他的殴打折磨,与他而言是至极的屈辱,那个锦绣里长到知事年纪的小少年,自然骨子里又庄家数代传承的傲气,当年那个还不满十岁的孩子,其实是想死的。
他身上衣不蔽体,忍受着那些内侍你一拳我一脚殴打的疼痛,在雪地里缓慢而费力地往前爬,前面是一口井,那口井对于那时的他而言,仿佛不是通向地狱之门,而是救赎,是他那短短人生里唯一的救赎。
跳下去,跳下去。
他脑子里叫嚣着的只是着三个字,他想着,只要跳下去,便能结束着一切屈辱,便能去寻父亲母亲,便能与家人永远团聚。
然而当他翻上井沿,看着井下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的自己的那张脸,那张早瘦得不似从前模样的脸,他仿佛看到母亲心疼的目光,仿佛看到父亲严肃而偶尔露出的关切目光,仿佛看到族人殷切期盼的目光。
庄家的冤屈还没有洗净,自己如何能死?
远处仿佛有人看过来,庄溯没有动,他依旧趴在井口,许久之后,还未来得及爬下来,便有人一脚将他从井沿上踹了下来。
他忍痛爬起来,才发现方才欺辱他的那些内侍们早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他惊异之下突然抬头,这一抬头看进了一双冷淡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