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年仅十一,不过总角之年,朝中笑我黄口小儿,等着看我笑话之人不知繁几,你可知道?”
“我知道。”
“如你所说,我如今所做之事危险重重,也许哪一日便死在不知来自何方的暗杀之下,死在别人惋惜万分的年纪,你可知道?”
“我知道。”
“不只在于他方暗手,而若有一日,变法失败,那些门阀权贵逼着陛下给他们一个交代,那时也许便是我身死之时,你可知道?”
“我知道。”
一问一答,雍黎的三问清淡平静,完全不是她那个年纪该有的通透淡然;而祝词的三个“我知道”,却异常地干脆利落。
“既然如此,你留在在我身边有何意义?我自己都朝不保夕,何以给你什么前程?”雍黎清清浅浅地笑,“祝先生帮我两次,救命之恩我还未曾报答,怎能拖你入这摊泥水之中?”
“我只做你护卫,别的事,若没你吩咐我不会查收分毫。”那时的祝词,不及如今淡然林下士的风度,反倒是有几分固执的少年意气,他干脆而直接道,“我不许诺留在你身边多久,也许一两年,也许三五年。若真有一日你觉得我一无用处,赶了我走便是。”
“祝先生文才不凡,我怎敢辱没英才,驱使为侍从?”雍黎朝他拱手,“往后愿得先生赐教。”
祝词仍旧带着几分冷淡语气,“你不必唤我先生,唤我言深便好,从今往后我为你从属。”
就这样祝词在雍黎身边一待便是十年,从定安到华阳,从华阳到长楚,如今再到定安,也许将来还会去陈国,雍黎早视他为亲人。但是从当年到现在,她也从未问过当初他为什么要选择留在自己身边。
祝词看着她,眼神中几分意味不明,“当年你当我们只见过屈指可数的几面,但我所知道的你又何止那屈指可数的几面中所了解的?当年,我之所以去定安,便是为着你去的。”
雍黎诧异不解,转头看他,问,“如何说?”
“初次救你的时候,我并不知你身份,但第二次在华阳见到你,我便刻意让人去打探了一番,也算是知道了你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了你上璋在与陈国峡原口决战中所起到的至关重要的作用。后来每一次见到你,我都会让人去查探一二,随着了解深入,当年我对你,不得不说是很有几分推重的。”祝词坦然道,“后来外祖父来信,让我来寻你。外祖父说,将来我若想为父亲正名,若能得你一二助益,或许是事半功倍的事。我不否认,我当初想留在你身边,除了自己心里对你的那点推重与好奇之外,其中还是有外祖父的那几句话的。”
祝词语声絮絮而轻缓,他坦然了当初的几分心境,却也隐瞒了几分想法。
他看着雍黎,心下有几分隐隐不明的感觉。
你当我救你两次,其实你救我又何止两次?
当年救你,其实是救了我自己,我次次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心求死,却次次遇见了你。一次两次或是偶然,但后来的几次呢,若非天命如此,天命让你成为我的救赎,我又如何能有这十年,或者往后数十年的红尘温暖?
“你外祖父?”雍黎脑中翻转,突然想到前两日祝词提到,他母亲是冯家女的消息,“冯知介冯阁老?”
祝词点头,“正是。”
“冯阁老如何会对你有如此一说?”雍黎却并不介意祝词说当初他接近自己想要留在自己身边,半数原因,或许是想借自己往后几分势力,反而对冯知介的话有些兴趣。
雍黎只知道冯知介冯阁老是当年旸北冯家的家主,冯家祖籍虽在旸北,但嫡系一脉当时却在定安,也在朝堂之上占了不小势力。只是冯家急流勇退,在五六年前冯阁老突然病逝之后,冯家嫡系便逐渐从朝中隐退,后来便渐渐又撤回祖籍所在的旸北。如今冯家在京中势力基本已经没什么影响,但在地方却也不容小觑。比如旸北州刺史冯承庭正是冯家如今的家主,算来也正是祝词的舅舅。
“当年你推行政改,外祖父也曾从旁协助你,他言与你接触愈深,便越觉得会忘记你的年龄,众人或许尚自如之前的他一般欺你年少,他却已经不敢轻易试你锋芒。外祖父那次信中半数所及皆是关于你,外祖父一生如此直接的评人的并不多,得他推崇备至如此的也不多,而你是其中他最是感慨惋惜的一个。”
祝词看了雍黎一眼,他想起外祖父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也不知道该不该在此刻与她说。即便那些话在他看来,是最正确不过,也最真实不过的话,只是太过大胆,大胆到一旦传出去便是悖逆之言,便是牵扯到整个冯家,还有她的悖逆之言。
“得冯老先生如此推崇,实在是我的荣幸。”雍黎缓缓笑道,“若能得言深两分利用,给言深几分助力也是我得荣幸。”
雍黎看着听她这话之后,突然目光有些回避得看向远处得祝词,道,“言深,十年过去了,你给了我十年时间,帮了我十年,便不能让我略回报你一二么?你外祖父说得对,如今的我,虽不是全无后顾之忧,但我已可以给你一二分事半功倍的助力,你若想为你父亲正名,我可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