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信我。
他这一句话看似落地有声的干脆自信,其实却终究还是带了几分不自信的疑问。
他在问,你信我么?
雍黎看着他坦然的目光,最终没问出那句“我能信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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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黎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她来去动静不大,偏偏她那两个负责任的护卫却都发现她消失了。
她其实前脚刚离开客栈,没多大一会儿韩松韩柏二人便已经发现她不在屋内。
他二人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以为雍黎遇到危险被人劫持还是怎得,当下便发了消息给隐在暗处的护卫赶紧去寻人。
暗中出来一人简单解释了一番,得知雍黎是自己离开的,且有暗卫跟着,韩柏韩松二人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于是韩松守在客栈等自家主子回来,韩柏却亲自去寻人了。
所以,雍黎回来的时候,累了一天正想着去休息,她那两个十分负责的护卫却不放心了,执意要轮流守夜。
雍黎劝说了两句也不管了,便任由他们去了,自己却偷偷传了消息让暗中的护卫自己找地方休息。
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却没有一丝睡意,脑子里却翻来覆去都是谢岑的那几句话,她觉得有什么仿佛要从心里涌出来,但微微一喘气,却又觉得心口处有几分难以言说的疼痛。
她这二十年遇到过许许多多的人,却从未有人能带给她过这样的感觉。
她想,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一种带着毒的香花,那香花又带着刺,众人不可接近,一旦接近或许满身是血,而只能远远地观赏赞叹着它的绝美。
但是所有人知道它带着刺故而只能仰望远观,却没有人知道它亦带着毒,那毒让人沉迷忘忧,那毒比他外表所见的绝美,更有他人所无法见到的一面。
而雍黎却觉得她大约是见到了那香花的毒了,与众人不同的是,她初次见那香花便不是仰望远观的距离,但即便是近在咫尺,她却也未曾被那香花的刺所伤分毫。
所以她便以为那香花便当真只是一树温暖的春色了,她被那一树温暖的春色引去了目光,被那花香所吸引,直到她忘记了这香花是带着旁人接近不得的刺的时候,她才发现那刺从不会对着自己,只是那香花中旁人不知道的毒却只留给了自己。
谢岑大约便是那一树香花吧,只是雍黎这些年将所有的鲜活气都给了心里的那些执念,她能想到这般已是难得,又怎可能有再次剖开自己那颗心好生观望的时候?
“我大约还是不信这世间深情吧……”雍黎喃喃,在帐幔内微微伸出手,仿佛要透过帐幔,透过半明的窗牖去接上夏日里的一捧清凉的月光。
她瞧着指尖的些微无意识的颤动,突然又轻轻自嘲一笑,她收回手,还是那般低沉自语的语气,“天地四方,何须他人顾我这一方……”
“至于你……我信你的话……”
“但却永不可能……只信你的话。”
她的声音低而沉,在屋内香薰袅袅的烟气中,卷着夏日夜间那最后一丝清凉,缱绻着透过半掩的窗扇飘散了出去。
飘散到屋外倚靠着树干微微闭目的谢岑耳中,他照旧是在树上靠着,自从遇到雍黎,往日里言行有矩君子端方的南阳王殿下不知道爬了多少次树了。
方才在书肆,雍黎离开的时候,他不放心便偷偷跟了出来,也未曾让她发现,直接隐在了客栈后面最靠近她窗户的那个枝叶茂密的梧桐树上。
他看着雍黎在门口与两个护卫说话,看着她独自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似乎有些烦躁,看着她宽衣之后仰躺着时的安然模样,也看到她伸出的手,带着些无措和无法言说的茫然……
他亦听得到她那几句喃喃自语,她说得声音那样低,他却一字不落地听到耳里,也一丝不差地体会着她的心情。
谢岑觉得,他大约还是明白了她的心绪吧,她的心结大约是最大的阻碍,她大约不是如她自己所觉得的那样一直冰冷着一颗坚硬的心。
今日的晚风似乎较着昨日少了几分燥热,树叶随风时轻轻的沙沙声是很沁凉的感觉,谢岑照旧闭目躺靠着树干,嘴角眼角尽是笑意。
东方朝阳初升的时候,雍黎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她掀开帐幔,一抬头便看到半掩着的窗户,窗户旁炉子里燃烧的驱蚊香料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缕浅淡的烟气。
她从床上爬起来,穿好了衣服,便直接去了窗前,伸手打开了窗户,清晨的微带湿润的空气顿时铺面而来,冲散了屋内燃烧了一夜驱蚊香料之后的那点燥热感觉。
雍黎的目光在窗外那棵树上落了落,那棵梧桐树精神卓立,上面三两只叽叽喳喳的鸟雀往来蹦跳嬉闹,她想起仿佛昨日夜里做了个梦,梦里那棵梧桐树上并未栖息凤凰,而是落了满天星月,而她一开窗户,那满树的星月便入了怀。
想起这样奇葩无厘头的梦境,雍黎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怕是着两日赶路闲着的,不然怎么有脑子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她大张着双手伸了个懒腰,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朝阳渐渐升起,初升的光辉洒满了梧桐树顶,房间外传出轻轻的敲门声。
韩柏在外轻声请示今日安排,雍黎转身去开了门。
“使团到哪里了?”
“照您的吩咐,严大人悄悄控制着行程,不过也快到了,约莫也就两日时间便会到咱们这里。”韩柏道。
雍黎嗯一声,“看起来也确实差不多。使团那边可有什么异常?我秘密离开的事,陈国那边可有人发现什么首尾?”
韩柏实在觉得自家主子料事如神,他也是一早才收到的消息,“倒是有些异常,不过不是我们这边,事陈国那边的事,其实也不算大事,已经被他们压了下去,咱们使团的人也就当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毕竟那事若真闹出来实在有些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