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黎点头,见他神色微微有些迟疑,却道,“我不过偶然兴起一问,你可不必……”
“其实这事也不是不能跟你说的。”谢岑却突然打断她,“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也不知道该如何讲起。”
他看着雍黎,目光未移开片刻,反而渐渐生出些期盼来,他道,“若有机会你来长楚青川一趟吧,届时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然后慢慢与你说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一个我已有猜测却还未证实,也不敢去证实的故事。若到那时,我还未曾迈出去确认真相的那一步,我亦希望你能够陪我一同,去揭开那个我到目前为止还未曾敢去触及的真相。”
雍黎动了动唇,她便是迟钝,便是抗拒,便是以言语行动一次次拒绝,但哪里未曾看出谢岑对自己的那点特殊?
只是她却觉得,陪同他去揭开这个如今看来或许晦暗不堪,或许是他心底最大的隐秘的那个真相的人,不该是自己。
但他眼底的脆弱,雍黎却看得明明白白,她甚至能感觉到,一向从容完美得不似常人的谢时宁,他的所有不为人知的脆弱似乎都渐渐一点点坦坦然然地展露在自己面前了。
“为何是我?”
她问得直接,也问得莫名其妙。
谢岑却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未曾回答,只是因为他知道,她其实是明白的。只是她的那份明白,对她而言也仅仅是明白罢了,她终究不同往日女子,因这份明白辗转反复,因这份明白便从一坠入其中再无自拔。
只是他不想逼迫她的同时,在为她傲然于天下人之上骄傲的同时,却终究还是希望,她能对着这份明白,有着如往日女子一般的模样。
谢岑未答,雍黎却开口了,她说的话坦坦然然,全无半点寻常女子的羞赧神色,照旧是一如往常她与人论事时闲淡自如的神色,“你对我……,是何感情?”
她道,“总不会是如你对庄溯之生死之交,对黎叔渝之莫逆之交吧?”
她道,“你不必回答我,我其实也庆幸你从未曾说出口,不然我大约真的再无与你私下见面的时候了。”
她道,“谢兄,将来如何,且不必说,我这十年从来都是战战兢兢地走一步算十步,这是第一次,如此任性地不过家国立场,只求你这个朋友。”
雍黎知道,她早该跟谢岑划清界限的,但事实阴差阳错,而她也无法阻止前事的推动,她也想顺着自己的心走一回。她清楚地明白,也许有一日,当璟王府和华阳府真的太过木秀于林的时候,当长楚与上璋维系的盟约关系破裂而双方反目的时候,当她与谢岑的这段密切过往被人翻出一丝一毫时,无论是谁,或许都可以给她扣上一顶通敌的帽子。
好在她也不是那样随随便便便任人宰割的人,也不是没有半点筹谋手段的人,她既然决定从心而为,自然也有能力去安排妥当一切。
“有些话,并不是要说出口的,我也从未想过说出口。”谢岑道,“我原以为我所做的一切,你大约只能看明白十之一二,而那十之一二或许根本不会让你明白我真正的意思。但我却总坚信着,这十之一二终有一日也会让你彻底明白,你瞧,我从未说过一句话,但你已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凤归,你与往日女子不同,你所处的高度,你的眼界,你的格局,也自然注定着你该有着这份不同的。这天下人,无论是谁,便是我自己,也绝不可能阻碍你前进的脚步的。我只望着,若前路一同,我们便一路同行;若有一日终是要分道扬镳了,那么便做个彻彻底底的对手吧。”
谢岑着几句话说得大度坦然,甚至大度坦然到有些不似他自己了。但大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话虽字字肺腑,未有丝毫欺骗隐瞒,但也绝不会时他的性格。
若有一日终是要分道扬镳了,那么便做个彻彻底底的对手?
谢岑暗暗一笑,他怎会由地他们之间最终落得分道扬镳的地步?他又怎会让自己成为她的对手?既然要一路同行,那么自然这一生便一路同行下去,他二人前面的路只能有一条,若真的出现了一条岔路,那么他便斩断其中一条,然后仍旧紧紧跟随着她的方向。
雍黎漠然,她不大明白深情这种东西,也不相信有这种东西,不过谢岑的话,她听来到底还是有几分动容的。
“我明白了。”雍黎搁下手里一直捧着的盛着梅子汤的小盏,一字字道,“前路未定,将来会有哪处的长风,哪处的骤雨,哪处的霜雪,你我皆难预测,即便如此,但终究也愿纵性随心一回。”
“得你这句话,我已然欣喜万分了。”谢岑笑得明媚灿烂,语气中似有玩笑,但其实确实几分郑重。
外面韩柏突然敲门问询,雍黎略提高了声音,问道,“何事?”
“新收到一些消息,想与您禀报,您此刻方便么?”外面声音传进来。
雍黎下意识看了眼谢岑,谢岑笑道,“你自便,我先回避,晚些时候可再见。”
雍黎不解偏头瞧他,谢岑又道,“还未跟你说,我这两日也住在这间客栈。”
他说着又指指右边一间屋子,笑得更加明丽,“很凑巧,正是旁边那一间。凤归若得了空,欢迎来串门。”
这人……
雍黎不想理他了,朝外面唤了声,“进来。”
谢岑见韩柏进来,便自觉得出去避开一二。
“时宁。”雍黎唤住他,见他停下脚步,不过背影微微一顿,却未曾转过头来,她又道,“时宁,道义之交,只此已足,于我而言不必更为介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