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成安帝却照旧语声含笑,手指却无意识地敲在手里端着的茶盏地茶沿上,“谢氏皇族,与你年龄相仿的,也并非只有他一个,若是找个能力手段弱一点的,不是更利于你掌控?甚至若找个普通一点的,你也不必远嫁去长楚,我可直接给你将这个王夫谈回来,届时你照旧是承袭平皋与华阳数州封地的璟王,那么即便嫁了也可得你想要的自由,也可照旧为上璋效力。”
成安帝这想法倒也不是天方夜谭,曾经越初的时候,有如今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康家,因从龙之大功得封光昼王,只是这光昼王未持一代便满门战死沙场,这位光昼王康平两子也都战死,最好只余留一尚未及笄的幼女。
越太祖怜光昼王之大功,不忍终其爵位,便将这位光昼王府的郡主接到宫里抚养,又令有司代持光昼王府。待光昼王之女及笄时,恰逢北方偏远小族归顺遣使来京,送了质子过来,又欲求和亲,越太祖自然不会不允,只是既云和亲,便让那小族送公主来中原,但那小族族长儿子不少,女儿却不多,适龄待嫁的女儿更是没有。
当初已经将天下大半疆土收入囊中的越太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道不过是个偏远小族,他瞧着那送来的质子倒是性格温吞不张扬,想着他与方及笄的光昼王之女倒是合适,便许了这场婚事,令那光昼王之女承袭光昼王爵位,让那小族质子入赘。这位前朝大越历史上唯一的女性王爵,虽不入朝不干政事,不过就是享着名义上尊荣的爵位,但光昼王一脉到底还是传承了几代下去。
雍黎却丝毫不在意成安帝说的那几句话,她也知道成安帝所说的于她于璟王府而言确实是最合适不过的,她纳进一个,远比她自己嫁出去,于上璋而言更加有利。
确实,若真的让一切顺着既定的规则,她若嫁给谢岑若嫁去长楚,大约便是等于放弃了对璟王府和华阳府的承继,届时她孤身在他国,即便是从前叱咤风云名传天下,为了避嫌,也不得不收敛低调下去,然后最终困在长楚的某处后院。
但雍黎却觉得,若是她,她绝不会顺着那些所谓世俗的既定规则,那些所谓的不可打破的世俗的目光;若是她,即便身处在孤立无援的他国,她也照旧能另搅一番天地,她长楚若让她不舒坦了,她也是很乐意动一动的。
不过此刻……
雍黎对上成安帝始终含笑看来的目光,突然开口了句话,“陛下您,终究想要的是二分天下,还是一统天下?”
她这句话问得随意,却有石破天惊的气势,仿佛逐鹿天下的蓝图已然成竹在胸,只须得眼前人一个选择,她便可随时取舍安排,选出最干脆最轻便的那条路,然后快刀最利落地斩出一个最终的结果。
这话成安帝其实并不好回答,每一个帝王,怎会丝毫没有逐鹿天下的热血梦想?一统天下,望着无尽的天边的土地都归属到自己的版图中,望着自己的功勋载入辉煌的史册为后世所铭记……那是一个帝王毕生都有的追求。
只是他却知道,“一统天下”说来不过就是这四个字,但如今的天下格局虽早有动乱,大风将起,但也绝对不会是一统天下的好时局。
更何况,这样的一个目标,即便他身体康健能在活上二三十年,那么穷其余下的二三十年寿命,怕也不会见得半点曙光。
而如今陈国式微,改天下三分格局为两国对立,已经是将要翻覆风云卷略四海天下的惊天之事了,便是他有生之年,若能见着平定之后两国分治的最终局面,便已经足够了。
他道,“如何这样问?”
“若您求一统天下,交联陈国抗击长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那时我自然不该嫁去上璋,那时才当如您所说的,随便纳个谢家宗室的男子回上璋来,走个表面的姻亲之约便已经够了。毕竟那个时候,各国之间观望犹疑,那些所谓的和亲联姻,谁若信的谁便已然落了下风。”
“而若您只求二分天下,那么与长楚联姻,不论上璋这边需不需要我,但长楚那边那个人只能是谢岑。”雍黎对着虚空微微有些出神,淡淡道,“至于缘由……”
她转头看向成安帝,目光中清明得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事物的表象,直入最深最隐晦最不为人知的那处,她语声带笑,万事底定,“四海之风将起,长楚这位蛰伏沉睡了十年的苍龙,怎能不渐渐觉醒,而后于某日再次腾然而起?以卷略四方之气势,横扫天下六合?”
她说得太底定,以至于虽语声平淡,但成安帝却显然还是有些震惊,雍黎所说的,以他为帝王数十年的敏锐,哪里是没看出来的?只是,即便是他也不过就是抱着怀疑而不确定的态度,却根本未有过雍黎这般的明确坚定。
“你是说,这位长楚南阳王已经有了争位的野心……”他顿一顿,又道,“或者说,何止是争位的野心,他怕是已经有了将觊觎的目光投入长楚周边他国的野心……那么他的目标是哪国?陈国?或是……上璋?”
成安帝朝雍黎伸出手,指尖是青瓷雕花的小茶盏,里面茶水已经喝完,雍黎将那小盏接过来,另倒了新的递上去,“难说,那人的心思……”
她正说着,却突然顿住,她想到那日谢岑与她说的那几句话,不免又有些怔然。
他说,凤归,我可应承你,往后无论再怎样风云变幻,只要你在上璋一日,我手中刀光永不可能指到上璋,指到你身边来。
他的承诺,雍黎不知道该不该信,也不知道该信几分。
但她终究是不同于只听得到甜言蜜语的女子,他这样坚定的承诺,这样看似轻飘飘的仿若丝毫没有考虑过往后局势变化发展的坚定的承诺,雍黎却不可避免地抱着怀疑试探的态度。
“什么?”成安帝见雍黎说着说着突然听了,挑挑眉,问道。
雍黎回过神来,道,“记得之前我也曾与您说过,谢岑这人,大约长楚的皇帝位早晚在他手里。这人韬光养晦多年,他的那些兄弟侄子,能及得上他的,几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