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帝与雍寒山自然比满座其余之人看得更加通透,其实此次联姻,大约陈国比上璋更为重视,他们心里已然清楚,陈国那两位亲王沈慕和沈蒙会为了这么个可有可无的人,狠下心来破坏陈国与上璋的两国邦交。
陈国对于这场联姻这样不可舍的心理,大约沈慕与沈蒙也会对此有所让步,来维持这段与上璋表面的姻亲关系。或许便冲着他们这样的心理,上璋还能顺势多提出些要求来,陈国即便要讨价还价一番,想必上璋也还是能再多收回些好处来的。
反倒是陈国那群使臣,原本听了雍黎那两字,以为上璋不欲再深究,原本具微微放下的心,听着她这两句话之后又突然提了起来,这般不高不低地悬着,也实在是难受了。
他们目光都先是在开口的雍黎身上落了落,清瘦颀长面上带笑的女子,那笑意看起来是温和的,但仔细感受起来却是极冷的,在这样的目光笼罩下,陈国使臣都情不自禁地拉了拉衣襟。这位传说中难搞的宣阳公主,这一松又一紧的放风筝般地手段,此刻看起来似乎确实有些难搞。
“此事,璟王与宣阳是受害者,朕有心安抚。宣阳之言,若在情理之中,朕不会反驳。”上首成安帝突然开口,话却是对沈慕和沈蒙方向说的,“那刺客结局如何,朕不关心,你们若想留他性命,自可向宣阳与璟王求情。而在朕这边,朕只需要贵国给朕一个解释罢了。”
成安帝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只是他这话一出,雍寒山还是不动神色,雍黎却朝成安帝瞥了一眼,挑了挑眉,暗骂了一声狡猾奸诈的老狐狸。
上璋朝臣都在心里面暗暗为皇帝陛下鼓了鼓掌,而陈国使臣,包括沈慕和沈蒙在内,目光都齐齐从雍黎身上移开去,瞧上上首今日看起来十分和善的皇帝陛下去了。
这话的意思……
这话的意思,大约是此事不会那么善了了?
想想也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的当殿刺杀,如何能善了?
便是有心堵众人之口,但这满殿不只有陈国使团中人,上璋百十官员并家眷,甚至还有宫中侍卫宫人数百,这么多人的口,堵得过来么?
更何况此事的根源,原本也不是在上璋,而是在陈国。
陈国使团中也不乏思维灵透的,其中便有沈慕,他当下便反应过来,这事要解决,无非就是两个方面,其一,给上璋璟王和宣阳公主一个交代;其二,给上璋一个交代。
给雍寒山和雍黎一个交代,其实很容易,他们要的不过就是对贾立的处置。而给如成安帝所言,给上璋一个交代的话,那他想看的大约便是陈国的态度。
陈国的态度……
态度?呵!我代表陈国像你随便道个歉可好?
沈慕心下郁闷恼怒,面上却有苦笑神色,也不知是谁的锅,此事终究还是需要他来善后。他不担心成安帝狮子大开口,他反而担心成安帝什么都不说,像如今这样,只是亲和地语气大度地言辞端严地,仅仅只是问他陈国要个态度。
“自然是要给您和上璋一个交代,也一定会给璟王和宣阳公主一个结果。”沈慕顿了顿,又道,“今日是我陈国之故,我先仅代表我自己像您表达歉意,还是那句话,这事我们是一定会查的。但关系两国邦交,此事应该更为谨慎,小王的意思,可两国双方各派人出来共同审理此事。”
他指指地上的贾立,又道,“小王也可同意将此人暂押贵国天牢,但小王只得一个要求,在其暂押天牢期间,我方也需得派两个侍卫看守他。此言也并非是不信任贵国,但一切意外之事都起于不经意之间,如今这情况想必您也清楚,可不能再出什么问题了。再说他终究是我陈国使团中人,小王也不是回护他,便是最终他须当一死,但在此期间,我也得保证他活着。”
沈慕说完,便去看成安帝,他其实是还有余下话没说完的,而他压在舌下没有说出的话,其实也正是雍黎所想的。
雍黎不是蠢人,成安帝与雍寒山也不是蠢人,这样重要的国宴场合,膳房安排的酒水怎么可能那么烈,更何况殿中伺候的宫人皆是被专门训练过的,有谁喝得多了,不对劲了皆会有所提醒,上前送上醒酒汤预备着。
而这贾立仅喝了几杯便醉到如此意识不清,将平素隐藏到心底的压抑着的怨恨,就那么不可控制地喷薄了出来,做出这等当殿刺杀的行为来?
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啊!
他若真的将兄长之死的怨恨全数归结到自己身上,那自淮州到定安这一路上,在十数个驿馆停驻住宿过,那么多的机会,他完全可以找个最合适最防备松懈的时候出手,何必选了这么个看起来最荒诞最不可思议的时间?
那么是谁在控制着他呢?他的背后正站着哪方的推手呢?
是陈国?还是上璋?
其实若真思考到这么一个层面,大约所有人都会怀疑,贾立此次刺杀行为背后是有上璋手笔,毕竟这事若闹大了,上璋自然可名正言顺地向陈国要求解释,要求补偿。
沈慕也是这般想着的,他既然也有了这般怀疑,自然也想查个水落石出,自然也不愿意做个冤大头。只是他却想不明白,若此事真的是上璋在背后操控,那成安帝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他可不觉得上璋这位精明的帝王,想要的仅仅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金银赔款之类的补偿。
他这边思绪翻覆,成安帝却又开口,“禹王所言在理,此事自可这般安排。”
他顿了顿,又道,“这事未最终尘埃落定之前,和婉公主与安王的婚仪大礼先略缓缓吧,想必孝王禹王两位作为兄长,也不愿妹妹因此受委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