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姮心下大定,就优哉游哉地回了寝宫。
卫姮这边倒是跟个没事人一般,却不知道把黛姜坑害苦了。黛姜见到卫姮身上的伤,也是吓得够呛,耐不住群主的请求只好帮着隐瞒,天天找些衣宽袖长的宫装给卫姮穿,每天还不让别的宫人靠近,全是自己亲力亲为伺候郡主洗漱更衣。这不仅是个累人的活,也是个累心的活,成天提心吊胆的,生怕被太子妃娘娘发现,私底下还不知道腹诽了十四皇子多少次呢。
卫姮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房里听刘太傅上课,虽然心里是不耐烦的,可面上还得毕恭毕敬。这位刘太傅姓刘名宁,字彦康,可不是一般的人。先不提七姑姑卫瑾下嫁太傅的嫡幼子,早先听父亲说,当初父亲也是师从刘太傅,所以即便父亲贵为太子,见到刘太傅也都要躬身行礼,道一声“彦康先生”。母亲说过,自己身份尊贵,可以不去理会后宅的阴私争斗,但一定要有远见,有大智慧,要有做一国女子典范的魄力,而这些只有刘太傅能教于自己。父亲早先也说过,刘太傅实乃当代鸿儒,有大才,专门负责给储君和皇家子嗣授课,因着皇祖父的宠爱,格外赐恩典,刘太傅才会单独给自己讲课,旁人家的公主郡主,可都没这待遇,所以务必珍惜。
此时刘太傅正在讲述北地战乱的事,说到北地卫姮也是知道一些的。北狄国人贪婪成性,时常进犯我大启边境,幸好有老镇国公常年驻守,才得以平息。只可惜在十年前,老镇国公旧疾发作,病死异乡,由其子继承爵位镇守北地。记得父亲曾说过,这位新任的镇国公年少时是父亲的伴读,两人关系甚好。父亲嘴边常说:“介山容刚,性温,可交之。”
卫姮对这位镇国公好奇的很,就开口问道:“彦康先生,镇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刘太傅捋了捋胡须说道:“镇国公实乃当世英才,为我大启守卫塞北,劳苦功高,其妻萧夫人亦是女主豪杰。”
卫姮一脸不解:“萧夫人?国公夫人?不是说早就去世了吗?”
刘太傅点了点头道:“不错,萧夫人确是红颜早逝。”
卫姮就更不明白了:“那为什么说她是女中豪杰?”
刘太傅放下手中的书册,娓娓道来:“萧夫人原本也是出身将门世家,与镇国公良缘天定,结为夫妻,为镇国公诞下一子一女,婚后萧夫人更是随夫君一道远赴塞北守边护国。身为女子,却为了国之大义,毅然拿起武器披甲上阵,战功卓著。若说镇国公在北地战功赫赫,这其中至少要有萧夫人一半的功劳。”
卫姮听得目瞪口呆,这位萧夫人也太厉害了吧,一个女子也能上阵杀敌?还能立下战功?卫姮一直以为女子就该像皇祖母和母亲那样,荣华端庄,为一国女子之表率,没想到竟还可以像男子一般抛头露面,驰骋疆场。本以为自己喜欢习武,常跟一群虎贲对练就已经够大逆不道的,谁知这位萧夫人更是潇洒恣意,还能得到大家的认同,心里不由地对这萧夫人产生了一丝敬佩,甚至是羡慕,要是我也能这样就好了。
刘太傅讲到这里,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只可惜,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在一次征战中,萧夫人不慎被俘。在对阵谈判时,萧夫人为了不拖累镇国公,竟拔剑自刎,以死明志。唉,实乃我大启一大憾事。”
“啪”卫姮手中的毛笔摔落在书案上,笔上的墨汁溅到了衣襟上,可卫姮却浑然不觉,只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刘太傅道:“自刎?她,她怎么敢?怎么忍心?”
刘太傅对着卫姮慈爱地笑了笑道:“郡主,人生在世,不论尊卑,不论男女,都该有自己的气节,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当人心有所属,活而有信,就会无所畏惧,无所不能。萧夫人身为将门虎女,自幼立志保家卫国,嫁于国公府后,更是与夫君夫妻同心。为了国,为了家,她自然敢,也自然忍心。而您,身为一国郡主,也当有所信仰,为国为民,无所畏惧,这便是皇家之于天下万民的责任。”
卫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可是,我要怎么做?宫中规矩森严,我连出个宫门都不容易,如何去看天下万民,为他们谋福。”
刘太傅捋着胡子意味深长地说道:“于郡主而言,责任并非要刻意做什么,而是要有一种为国为民的信念,当百姓请求您时,看清自己的使命,为了大义忘却自己。”
卫姮默然,这种事情她还从未想过。自己出生高贵,倘若主动施与民众好处,那就是皇恩浩荡了,但是从来想过,自己本就该给民众好处,甚至是当民众向自己索取时,自己不能拒绝。真的是这样吗?
卫姮觉得脑子都快翻一圈了,她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这世道怎么了?道理是这样讲的吗?公主郡主是这样的存在吗?我是谁?我是尊是卑?我到底要干嘛?
刘太傅看着卫姮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知道她是在思考这件事,也不出声打扰,等着她自己想个透彻。虽然这些话对于一个年仅八岁,且自幼受宠的郡主来讲,确实有些残忍,但是他并不后悔说出来,因为这就是现实,无论多么尊贵的皇室宗女都要面对这件事,既是集合国之力所供养出来的宗女,就理应为合国献身,无论是和亲还是联姻,甚至是殉国,这都是她们的宿命,或者说,是使命。
卫姮皱着眉头苦思半天,缓缓地开口说道:“就像皇姑母那样吗?远嫁北狄,换得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