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先生瘫着脸,不置可否,将话又绕回到课上:“如此,便与大家讲一讲这‘患’字的渊源。患,上串下心,《说文》中曰:患,忧也……”
看着他在上面滔滔不绝,虞苒苒抓住机会,偷偷瞄向隔壁的肖戎。
他坐得端端正正,望着汪老头,目光炯炯,似乎听得很认真。
这个小看守,大字不识几个,汪老头讲的,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懂。
一会儿,忽然见他抬笔,似欲写字,但目光触及面前的一方干巴巴的砚台和一块黑沉沉的墨锭却有些进退两难的模样。
看着他的动作,虞苒苒眉头一顿,难不成他不会用墨?
他可是她亲自挑的伴读,不会写字倒也罢了,怎么能连研磨都不会?早知道,昨晚就该好好教教他。
这样想着,她坐直身子,收回瞟向他的目光,轻咳一声,引他注意。
待他看过来,她便开始动作。
先是抬手将面前的砚台拉近,从水盂里舀出一点儿清水置于砚台中央,接着一手执起墨锭,在砚台上一圈圈仔细研磨起来。
不消一会儿,清透细腻的墨汁便在砚上扩散开来,带着一股纯正扑鼻的墨香。
过程中,她故意把动作放大,放慢。
果然,眼角余光里,他也正学着她的模样,舀水,研墨,只是他动作生疏,捏着墨锭的样子略显笨拙,速度时快时慢,力气时大时小,磨出的墨汁也不算均匀。
但好歹是有墨了。
见状,虞苒苒停了手上动作,捡笔沾墨,顾自在书本上勾画。
他也有样学样,斟酌着调整握笔姿势。
瞧着总算有点像那么回事。
虞苒苒抿唇轻笑。
外头日光灼灼,清风带起一阵树叶沙响和着蝉鸣鸟叫轻轻浅浅的传入屋里。
白眉老者一手握卷,一手拈须,于笔墨纸砚间授人以圣贤。
鼻尖有茶香墨韵和浓浓的书卷气,衣袖上也盈满了清新自然的阳光气息,温暖,纯净,浸润人心。
敛画站在门外,听着屋内传来的读书声,困顿地打着哈欠。
夏日书斋静,荷风拂槛来。
芬芳盈几席,翠帙带香开。
汪先生一章讲毕,合上书,留时辰给他们放松休息,虞苒苒伸了个懒腰,趴倒在桌上。
耳边忽然响起衣料摩挲的声音,抬头看去,发现是肖戎正捏着书卷撑案而起。
他站起身,转头浅浅与她相视一眼,便举步走到先生近前,俯身递上书本,与他低低耳语,似乎是在询问课上不明之处。
汪老头惜才,对求知若渴之人向来不吝赐教,此时,丝毫没有因身份而瞧低他,他有问,便都一一耐心解答。
虞苒苒支起身子,瞧着肖戎依在汪老头手边,在他的指点下,轻轻点头,眉目一面清朗。
她索性就撑起下巴看着他,不知汪老头说了句什么,他眸光一闪,随之露出一个豁然开朗的笑容。
这个家伙,连课下这点儿时间也不放过。
不知怎么,忽然就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肖戎。”她开口唤他的名字。
听见声音,他似乎有些怔然,脸上笑意收敛,下意识侧过头看向她,眼里带着疑惑。
她招招手,示意要他过来。
肖戎见如此,只得收回书,回身向先生一拜,抬脚朝虞苒苒这边来。
他移步到案边顿足,见她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也不知她意欲何为,于是蹲下身,想着听她吩咐。
眼前的娇女郎,眨巴眨巴一双俏皮灵动的眼,将自己案上的书本推到他面前。
他如今连字都识不全,难道她要他为她解惑?
肖戎按捺着心中不解,倾身向书上看去。
两人距离便近在咫尺,鼻息间传来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清爽气,虞苒苒嘴角一勾,趁他不注意,食指在砚台上一沾,抬手点上他的鼻子。
她的手指一触即收,但清凉温润的触感却如同惊雷炸响。
他身子倏地一顿,脸也绷紧了,抬头一脸诧异的看向她,手不自觉的就往要鼻尖摸去。
她哪里能让他得逞,盯住他,一双晶莹的眼里明晃晃的笑意毫不遮掩,轻声道:“不许擦。”
他伸出的手便生生顿在那里。
鼻尖黑乎乎的一团,莫名让他一张清冷的面庞看起来十分讨喜,虞苒苒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汪老头敲木鱼的声音,是要开讲了。
肖戎听见声音,僵硬的扭过头,撑膝起身回到座位,神情带着一丝局促,收回的手也不知往哪里放。
课上,虞苒苒眼神时不时便往他身上飘,他不敢违逆她的意思,果然老老实实没向那抹墨迹伸手,直到散学时,也一直带着这个黑鼻头。
跨出门,虞苒苒出声叫住他。
他原本提着书箧行在她前头,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背影一顿。
虞苒苒两步追上前去:“走得这么快做什么?”
他头埋着头,脚步不停,平声道:“回去温功课。”
“温功课?”她跨开大步跟上他,似乎听到什么有趣的话,眼角眉梢都溜着轻快的悦色。
“那好哇,我也温功课,不如一起?”她背着手,偏头看他。
他默了默,答:“听凭三姑娘吩咐。”
话虽如此说,却连看也没看她,甚至还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虞苒苒很快被他落在身后。
时值正午,头顶上骄阳似火,出了万卷斋,没走几步,便已经惹了一身薄汗。
敛画跟在虞苒苒身后,提着书箧,为她撑了把伞。
虚眼看着面前少年在烈日里前行的背影,虞苒苒伸手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你多往阴凉处躲着些呀,净往太阳底下钻做什么?”
前面的人仿佛没听见似的,依旧迎着灼人的阳光继续往前。
敛画瞧着也纳闷,将脑袋靠近虞苒苒耳边小声问:“姑娘,他是不是念书念傻了?”
虞苒苒立即飞她一记眼刀。
丫头悻悻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