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无可忍,退无可退。
当证据摆在案头,证实姜氏乃是乌族安插在九幽的棋子,他的父亲却用愤怒的目光看着他,如果他不是他那时唯一的子嗣,或许早被挫骨扬灰了。原来他早就知道,甚至在替姜氏隐瞒。
一场妖兽暴乱,姜氏葬身兽潮。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锋。
出乎意料的,他不仅没收到责罚反而被委以重任,父帝当时只是用他看不懂的复杂目光久久看着他,他说:“陆西辞,你会后悔的。你不懂爱也不配被爱。”
难怪当时风平浪静,原来他把报复留在了今天。
白发老人看着地上颓丧的男子,长长地叹息着,又默默转身拿着那把用了几千万年的扫把继续扫着地面,尽管地面已经一尘不染。
老主人留下的是一个死局。
陆氏血脉只有在传承之地才能激发透彻,不然永远无法晋升传说之境。
而进入传承之地需要两把钥匙,一把被上任大帝给了辛后,一把几经辗转到了忘川大帝手。而忘川大帝的独生女儿一直对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陆西辞心生爱慕,是以忘川与九幽素大帝有联姻之心,声称会把密钥作为嫁妆送与自己的独女弱水公主。
他若留下安然,不仅安然性命难保,同样他也无法晋阶,届时已为主帝的天帝兵临城下,敌我悬殊,九幽亿万万生灵都将陪葬。
可若他放弃安然……,这辈子他和她都再无可能。
姜果然好是老的辣啊,他那个曾经也名赫赫奇才的父帝早就算到了今日。他以为杀了姜氏就能解除困境,事实也是如此。可原来这是有代价的,那个男人痛失所爱,所以也要他尝尝永失所爱的滋味吗?
不,他不认命!
若不曾见过光,他或许能忍受黑暗。可如今他曾拥抱过温暖,这漫长岁月又要如何忍受万万年孤寂?
陆西辞嚯地起身,长眸微眯看着墓碑,呵的一声,迈步离去。
若无路,那便踏出一条路来吧。
出了昆夷陆西辞抬头朝着东面的天空望了一眼,天色一如既往的昏暗,灰蒙蒙的,透不出一丝光亮。
恍然间,一束微光透过层层浓云折射出来,一身雨过天青色纱衣的姑娘从远处走来,笑容清浅,朝着他伸出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言笑晏晏的女子,向着她走去伸出手相握。
一步踏空,他身形猛地顿住,像是当头一喝。光芒消散,唇角含笑的姑娘也消散了身影,像是从不曾来过。似乎刚刚看到的都是梦境。陆西辞怔愣在原地,他僵硬地缓缓低下头,看着掌心,连温度都不曾留下。
陆西辞凄然一笑,紧紧闭上了眼睛。泪水滑落,在黑岩上响起啪嗒的响声,又转瞬间被蒸发干净。
今日是她的婚期,那个与她成婚的的男人不是他!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肤若凝脂,色若桃李。
流光镜中映出女子姣好的容颜,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眉目如画。
一身火红的嫁衣以金线镶边,袖口衣摆嵌着几许七色珍珠,层层叠叠铺了一地,华贵绚丽,流光溢彩。
身着嫁衣的绝色女子拿起梳妆镜前的眉笔轻扫蛾眉,神色淡淡。不见欢喜亦不见伤悲,仿佛在做着最寻常不过的事。
与她的淡定无波相比,身后的月袍女子却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几次欲言又止,脸上都是愧疚不忿。
茗溪看了安然一眼,突然跪下,神色坚毅道:“陛下,您走吧。”
安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敛了眼睫,“说什么傻话呢,快起来吧。”
“是我们连累您了,属下……”她微微哽咽着,再说不下去了。主上若非顾忌她们,又岂会受天帝所制。元宸宫上下的性命如今都捏在天帝手中,陛下不论做什么都投鼠忌器。
“傻姑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有你们本帝从未后悔过。这么多年你们不离不弃,本帝始终记在心里。如今若说连累也该是本帝连累你们了。往后切莫这么说了,快起来吧。”
安然侧过身子,转过头去,伸手扶起茗溪。
“可是天帝逼婚,您……,陛下您若不愿便走吧,去找大人,他定会护您周全,我等在此为您断后。”
“嘘!”纤细白皙的手指放在唇边,安然看了窗外一眼,示意茗溪止声。
“我为何要逃,如今这般也好。既然注定不能都得圆满,那有一人高兴也不错了。何况……”
“茗溪,我累了。就这样吧。以后是好是坏我都认了。”
“可……,那九幽?”茗溪迟疑了一下,秀眉微蹙问道。
“殊途难归,终究有缘……无分。”安然出神地望着窗外,云卷云舒,清风拂过,羽树轻摇,纷纷扬扬洒落一地花瓣。“从此后不要提他了。”不是他不好,也不是爱不够深了,只是有缘无份,天意如此。
天长地久可遇而不可求,朝朝暮暮更是奢望。
“您放得下吗?”
“放得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从今日起我就是别人的妻,再念着他不过是伤人伤己,对谁都无益,也对谁都不公平。我已经任性过一次了再也任性不起来了。”
越是失去过什么就越是难以舍弃什么,权势地位,江山万民哪个不比她重?他幼年积弱所受百般磋磨,如今又怎能忍受再次落于刀俎之下,每一个向上爬的机会都不容放弃。
而她只是锦上繁花,可有可无。两者相权取其重,在他心上总有比她重要的。
裂空之后,无望再别,她与他便再无可能。不管因为什么,她再一次被他放弃都是事实,而那种痛她已经承受不起了。
安然一生所求不过繁华尽处,与一人朝夕为伴,岁月无忧。
所爱之人既不可求,那她的执着又还有什么意义存在。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现世安稳,她还有什么不甘呢?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出自—庄子)
陆西辞母子团聚,冲击传说,少愿终成。容浔得偿所愿,偃息旗鼓,君临天下,四海归宁。
而她,她也该知足了,至少那些跟了她多年的人都还在。若因她一己之私而致她们与死地那她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只是这些就不用让她们知道了。
“茗溪,去让他们都撤了吧。”
“陛下,您……”茗溪面带犹疑,仍有几分不情愿。
在她看来这场婚事就是天帝一手算计来的,拿她们这些旧部威胁陛下,陛下无奈之下才被迫允婚。她绝不能让陛下为了她们置幸福于不顾。
现在就屡次软禁,成婚之后还不知如何呢?
而且布下埋伏,大婚之日趁乱离开混沌也是暗中商议的,并未提前告知陛下,她自认没漏出破绽,陛下又怎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