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满清入关后的第二位皇帝——爱新觉罗·玄烨驾崩于北京畅春园清溪书屋。之后,和硕雍亲王的时代便来临了。
当这一切发生时,裴琅正与江苏金坛的所有百姓一样在家中睡得正香,也许,还在做着一个金榜题名的美梦。今年上元节的花灯,已经如同那晚的烟花一般,在他的记忆中四散飞去了。
皇帝的驾崩没能给他的百姓们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一如他的丰功伟绩也没能为他们带来多少荣光。他们照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比起御座上的那个人,他们更为关心的是儿女的亲事,以及田里的庄稼。
裴琅也像以往的每日那样读书练字。一年的时间,他从《三字经》学到了《诗经》,乙班升到了甲班,而昔日的同窗有的依然做着他的同窗,有的却已经退了学,永远离开了这间学堂。双卿照常日日过来听课,她学得极快,裴琅即使用尽全力也追不上她的速度。
这天他放学回家,正准备跟老沈氏一起吃晚饭,却见裴庆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说:“戴孝戴孝,快都戴孝!”
裴琅跟老沈氏不明就里,裴庆见他们只知发愣,急得直拍大腿喊道:“当今皇上没啦,举国戴孝!快别吃了,都先戴上!”
老沈氏反应过来,连忙去了内院,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全黑的衣裙,头上还戴了白色的孝帽。她手里拿着件麻衣,急急地让裴琅换了,又在他头上缠了白布条。裴庆看着他们换好装束才走,走前还不忘叮嘱道:“别忘了把家里头喜庆的物件都收起来,这几天不许宴饮玩闹,记住了啊。”老沈氏连连道好。
“想必你哥哥过几日也要回来了。”老沈氏重重叹了口气,半感伤半惶恐地说,“好好地,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裴琅没有接话,他总不能说果然如此甚至比料想的还晚上许多吧?而且他也清楚老沈氏并不是真的为康熙的死感到悲伤,那份惶恐里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罢了。
裴琅没有这种忧虑,比起人称千古一帝的康熙,他对雍正皇帝的好感更多。但这些话却不可能告诉老沈氏,于是他只能安慰道:“祖母不要忧心,说不准未来登基的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呢!”
老沈氏想想也是,将来怎样哪里比得上眼下如何!她舒展开眉头,说:“六郎说得是,来,咱们接着用饭。”她坐下来吃了两口,觉得有些不对,又起身把桌上的两盘荤菜撤了下去,只留下一盘素凉菜和一碟酱黄瓜。
好吧,皇帝的死对普通百姓生活的影响还是蛮大的。裴琅恨恨地把一片黄瓜塞进嘴里,瞬间感到了无限忧伤。
正如老沈氏所想的一样,裴珲在三天后便回到了家中。他身上也披着麻衣,头戴孝帽,竟要比老沈氏和裴琅打扮得都齐全。
“哥哥,县里怎样?”裴琅问道。
裴珲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听他这么问摇了摇头说:“堂尊大人也是前几日才得的消息,立马下令全县戴孝,各酒楼食肆也全都歇了业,别的倒也罢了,只是...”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跟裴琅说:“我听学里有人说,那传位诏书上的‘传位于四皇子’似是有误,更有人说,先帝便是被那四皇子,和硕雍亲王给害死的,就连四皇子的生母德妃娘娘都不肯接受敕封呢!如今他们正商量着上书抗议之事呢,还问我要不要同他们一起。”
裴琅悚然一惊,忙道:“哥哥千万别信这些捕风捉影之言!”
“我知道的”裴琅说,“且不论这些话是真是假,单说是家国大事,又岂是我等区区秀才能够置喙的?这些事情,但凡沾上的,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我也是不想同他们掺和,这才早早地回来了。”
裴琅听他这么说才放下心来,在他看来,这位满口佛偈的雍亲王,可实在不是个仁善的主儿啊。那个什么吕留良,不就是因为这事儿被移了九族么?!
裴珲在家里呆了十几天,才出了趟门去打听消息,回来的时候脸色却是青白的。他颤抖着声音对裴琅说:“六郎,幸亏我早些回来了。”然后就紧紧闭了闭眼,不肯再多言。
裴琅猜到大约与前些天嚷着闹事的秀才有关,也不禁后怕起来,他轻轻扯着裴珲的衣袖,努力去安慰他。
新年很快又到了,只是恰逢国丧,新皇权柄不牢,上面的人各怀异心,下面的人更是没有心思,康熙六十一年的春节过得极为惨淡。
这一年的除夕,裴家连惯例的鞭炮都没有放,老沈氏也只包了几样饺子吃,油都没敢多放。裴琅说她谨慎太过了,老沈氏却只回了句“小心无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