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空大师听她之言哈哈一笑,“不想时隔五年,小友倒还记得贫僧。”
顾掬尘:“……”她惊得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大师何至如斯?”
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原先的了空大师怕是要有现在了空大师的两个大吧,而且不过五年之见,了空大师却似老了一二十年似的。
听到顾掬尘这样一问,了空大师目光复杂的看了顾掬尘,“无他,不过是自作孽而已。”迎着了空大师深幽的眼神,顾掬尘深深觉得,害了空大师成这个样子的孽障必然是自己。
她略低眸,俯身拿起几上的茶壶,给屋中两人各斟了一盏茶,“大师,昭明大哥,还是坐下叙话。大师光临敝舍,可是有何事?”
了空大师和步拂花在对面椅上落了座,就在顾掬尘俯身给了空大师斟茶之际,了空大师瘦如枯骨的手,突然探向了顾掬尘的额头。顾掬尘一动不动。那微凉的触觉也不过在她额间停留一瞬。
“大师,我可是有何不妥?”
了空大师接过茶盏,似笑非笑的看向她,“小友医术高明,虽说医者不自医,但你身体妥当与否,难道自己竟真不知?”
听了空大师如此说,顾掬尘没有如何,旁边的步拂花却有些焦灼起来。他也不接顾掬尘递来的茶盏,一起身就跪了下去,“还请师尊为阿尘想想办法?”
了空大师转身看向自己的徒弟,又看向神色平静的顾掬尘,不禁叹道:“真是……你竟这般着急,你看看她,她可曾着急?她的命不急,你替她急什么?”
顾掬尘见步拂花为自己向人下跪,心中感动。
然她口中却平静道:“命数如何,自有天定。我急又有何用?昭明大哥,你师尊虽然道法高深,然终不是神仙。他自然有不能为之事,你不要为难大师了。”
了空大师突然肃然,看向顾掬尘道:“贫僧知施主来历不凡。然事缘因果。贫僧观施主这些年所为,所依自然有其法则。然佛曰,一花一世界。你之世界与现之世界毕竟不同。虽说水者火之备,然你之备水却如九天洪涛,覆灭大齐也足余。何况洪涛之祸虽能灭了大齐之火,却恐小友不能掌它之力,小友何必自卷其中,何苦?”
顾掬尘眨了眨眼,却是听懂了了空大师的意思。
很显然了空大师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的意思说,你的世界不是如今的世界。你那个世界适应的惩恶之法则,未必适应这个世界。如果要用你那个世界的法则来仗量这个世界,恐怕这个世界没有几个人能逃脱你的法则,这法则甚至连你自己也是要惩罚的。
她仔细想了想。确实,她生性刚直,自来信奉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所以在她复仇之时,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对她前世的仇人举起屠刀。然而如果真的杀人就要偿命,以此来测大齐权贵,大约他们都可以死一死了。这其中甚至也包话她自己。
顾掬尘这样一想,突然有些苦笑。所谓双标莫过如此。如今的大齐权贵又能有几人手里没有人命。就算是对面以圣僧闻名天下的了空大师,手中的人命也不知凡几。所不同的只是这命之中有些是该死之人,有些却是无辜之人罢了。
以她这几年行事之乖厉,虽有还是作了调查,但行事之时还是不够谨慎,难免会有误杀无辜之人之事。只说她那夜下令所杀一万多人,其间就必然会有许多无辜之人。
顾掬尘行事向来敢做敢当,竟是做过,她也不想再作无用之想。何况此番她身体异常必然是上天所赐她的惩罚。她便坦然受之便是。
想到这里,她站起来,躬身行了礼,“大师我错了。”
用民主社会的法则强行用在封建王朝,她确实错了。
她虽不后悔,然错便是错。
况且看着了空大师突然苍老消瘦的脸,想起那夜万鬼噬魂之时见到那道净化白光,必然是与了空大师有关了。也是那道白光出现之后,那些撕咬她的厉鬼才尽数消散的。所以她能侥幸活下来,还是托了了空大师之福了。
“好,施言竟然知错,以后行事当慎之思之。……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这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了空大师所言是说,只有天下最真诚的人,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天赋本性。能充分发挥自己的天赋本性,就能充分发挥众人的天赋本性。能充分发挥众人的天赋本性,就能充分发挥万物的天赋本性,能充公发挥万物的天赋本性,就可以帮助天地养育万物。能帮助天地养育万物,就可以与天地并列了。
顾掬尘躬身应诺。但心中苦笑,了空大师所训诫的思想高度,怕是圣人才能达到。可她是真正的凡夫俗子。然就算是为了这位大师,她也需尽力而为。
了空大师见她眼中赤诚,知她已听进去他的劝谏。了空凝神看了她一会,似终于做出某种决定,他僧袍一展,伸出手来,“将这个吃了吧。”
顾掬尘抬头,只见那枯瘦的掌心中,躺着一粒漆黑的鸽子蛋药丸。步拂花看着那枚药丸,眼眸闪过震惊。
顾掬尘却没注意到步拂花的神色。她抽了抽嘴角,这是要噎死她的节凑?罢罢罢,反正欠了这老和尚的,怎么死不是死。她毫不犹豫的拿过那颗药丸,将药一下子塞进了口中。对面两人不知她的想法,要是知道怕不是要气得一佛升天。
那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随着那药液流遍全身,一时顾掬尘直觉身体如沐三春暖阳,只觉通体舒泰。而她倦怠的神魂也似瞬间清明起来。
顾掬尘眼神一亮,正要躬身道谢。然抬头间,眼前哪里有人?她举目而望,却只见前方有一角黄色僧袍拂过门槛,眨眼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