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静清晨从土炕上弹跳而起。她双手抱头,将头一通乱揉,直到揉成个乱鸡头,这才罢了手。她瞪眼大喊,“闭嘴,闭嘴。好你个红帽子,叫什么叫。没见着天还没亮吗?今天又不用做早课,好不容易睡懒觉。你再叫,再叫一会就让大白收拾你。”
道静今天不在青山寺里,在自己家里。她骂的也没不是人,是院外扯着嗓子“喔,喔”叫的大公鸡。
这里是新曲村一间最普通不过了农家院子。土坯作墙,茅草铺顶。家里除了道隐和娘亲。还有两只鹅,六只鸭,九只鸡。
刚下青山寺,看到这样的家,道静是哪哪看皆不顺眼。这里跟皇宫比可真差远了。根本没法比,不配比。
皇宫里那是飞檐岩兽,琉璃金瓦,飞暴流泉,华丽不凡。哪里象如今天这个的家,怎么看都透着股土鳖气。
可是没法子,娘亲很霸道。扬言说,她可以不住,可以睡外头去。她的小胳膊根本扭不过娘亲的大腿。她只得住下。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住着住着,她就习惯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道静对这个家就没了嫌弃,反而住出些舒坦来。以至每次在青山寺上,还不等到周末,就盼着回这个土鳖房子里。是因为每次都能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吗?
今年道静已六岁,一些道理不待顾掬尘教导,她便有些明白了。原来,以前的她在皇宫里那样子会多么的讨人厌。而那些终日围着自己,讨好自己的奴婢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吧。
戴红顶官帽的大公鸡气败坏的叫了好大一会,道静实在被它吵得慌,第一百零一次发誓一定要想个办法让它再也发不出声音。为此,她已向村东头的胡大夫请教过好几回了。只是胡大夫忒小气,愣是不将让鸡发不出声音方子传给她。哼,昨天她就约好了西头的虎子,大柱子,二丫,一会要多采些刺猬草扔在胡大夫家子里,不给他点子颜色还以为她这小村霸是好惹的。
道静手脚麻利的穿好衣衫,跨下坑来。点上松明灯,向院角的水瓮走去。果然,哥哥道隐早站在那里等着她了。他正拿着些刨米在那里喂鸡。母亲看到她,笑呵呵道:“起来了。今天倒是起得早。还是红帽子能干些。我叫你起床,你都不听。”她快言快语,看向道隐,“给红帽子多喂些苞米。来来来,昨夜还剩了些鸡汤,我刚贴了饼子,热呼着,快些洗漱了,过来吃哟。凉了就不好吃。咦,你瞪小红帽做什么?多大个人,还和一只鸡计较,丢不丢人……”
漆黑的炉子上铁锅热气腾腾。三人坐下吃饭。鸡汤味美,饼子也饹得香脆酥软。道静吃得香甜。
她还没吃完,听到院外的土墙上有些动静,转头就看到趴着的四五个小脑袋。那咽唾沫的声音,想让人不听见都难。
道静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道:“虎子,二丫,大柱子,咦,今天还多狗蛋,毛头呀。过来吧。”
顾掬尘乐呵呵,朝土墙上的几个小脑袋招呼,“咦,还趴那干嘛。没听道静招呼都过来。我刚贴的饼子,多得很。你们就算是吃过了,也得过来尝尝呀。我一不小心就整多了,你们正好过来帮帮忙。”
“呼啦”一声,几个小娃子都笑嘻嘻的跑了进来。都是些纯朴的村户家孩子,穿着各色棉布短褂子。这些孩子家的大人知道自家孩子常在顾大嫂家蹭吃蹭喝,都知道有来有往的道理。每次自家娃过来,都会顺带些自家的吃食过来。
一阵叽叽喳喳,这家娃从兜里掏出一个地瓜,那丫头从背后竹篓里拿出颗白菜。还有掏出只鸡蛋的,山枣的。
顾掬尘眉眼弯弯的接了,热络给他们拿饼子盛汤。一时院子里更热闹些。几个小屁孩子热络计划着今天要到哪里,又要做这样,还要做那样。闹闹腾腾,热热闹闹。
村霸道静有模有样的一一安排着,也有不服她安排的。扯胳膊撸袖子约定吃完了打一架定输赢。老规矩谁赢了听赢的。
顾掬尘坐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只负责管这帮小仔的吃吃喝喝,对他们准备一举荡平胳肢弯的计划不闻不问。皆是些猫厌狗嫌的活泼娃,不太好管。
她只朝道隐使了使眼色,便全部搞定。再怎么闹腾,有道隐压着,翻不出花来了。道隐才全程翻 着白眼,对一群小屁孩的各种计划各种鄙视。他在武力值上和智商值上皆高出他们一大截,妥妥的俯视他们。嗯,在他看来,他就是他们的王,活该有对这群小屁孩的王之蔑视。他是他们无可超越的王者。不接受任何辩驳。
吃着吃着天就大亮了。惯例每个小孩皆收到了顾掬尘的回礼。一大包的贴饼子。嘿,当然,她一个人实在是做不了这许多。还好有长忆,梦觉帮忙。迟不老会隔三差五在村里晃一圈,充当她的行脚商人夫君。
虽然就是个名头,迟不老也当得胆战心惊。每被人称一回顾家那位,他就觉得脖子上凉嗖嗖的。
大山是沉默的,泉水是流动的,孩子们是吵闹的。
道静迅速爬上一颗树,将昨夜暴雨打落下的三只幼鸟放进鸟窝。仰头看的几人哄然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