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县令虽然有意讨好上官,可不像赵县丞那样豁得出去,还很爱惜小命,只能向唐泛说了一大堆奉承话来表示忠心,反倒是赵县丞主动向唐泛请命,说愿为前驱,又带了从衙门里征调的两名捕快,都是身手不错,又主动愿意前往的。
洛河村的人看见他们去而复返,都很惊讶,唐泛先让其他人前往帝陵盗洞那里,自己则带着赵县丞去刘家找刘村长。
不巧,刘村长不在,出来接待他们的是刘家老二。
刘家老二道:“俺大哥出门了,说是去县城里买把得用的斧子,好跟你们一起下去的时候有个趁手的防身武器!”
唐泛便问:“你大哥什么时候出的门?”
刘家老二道:“昨晚出的门,因为太晚了,就在县城里过一晚,今早兴许就回来了。大人,能不能别让大哥去,小人愿与你们下去!”
赵县丞没好气:“你当这是买菜啊?还挑挑拣拣的,前日明明是你大哥自己要求跟我们下去的,那地方他下去过,也熟悉,你去了有什么用!”
刘家老二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唐泛阻止赵县丞继续恐吓他,问道:“你为何想要跟下去,难道不知底下危险么?”
刘家老二结结巴巴道:“俺,俺不想让他去送死!”
赵县丞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唐泛在旁边,他还真想给这憨货一个大耳刮子,什么叫去送死,难道他们全都是准备去送死么!
唐泛却温言笑道:“你倒是很有手足之情,为了你大哥宁愿自己去危险的地方。”
刘家老二点点头:“是啊,大哥过得太苦了,他媳妇早死,为了给我娶媳妇,自己也没再娶,至今都没有个娃儿,俺爹出事之后,他既要当村长,还要担起这个家,俺,俺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唐泛却冷不防问了另外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老村长会不会在下面发现了什么,才被迫自杀?”
刘家老二一脸茫然:“啊?”
他明显完全听不懂唐泛在说什么。
先前唐泛跟尹元化的想法差不多,都认为老村长的死跟那伙盗墓贼之间肯定是有些联系的,但后来钱三儿的证词又推翻了他的猜测:钱三儿这伙人,跟老村长,乃至洛河村村民都是毫不相关的,他们确确实实是听说此地的帝陵好下手之后,才过来埋伏设点的。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老村长又要自杀呢,他的自杀,明显是为了掩盖某些真相。
但他到底要掩盖什么事情,如果和钱三儿他们无关,那又会与什么有关?
这才有了他刚刚设套询问刘家老二的一幕。
但从刘家老二的反应上来看,他明显对自己老爹的死是不知内情的。
因为一个人掩饰得再好,因为心里有鬼,下意识总会露出些许端倪,刘家老二却没有眼神闪烁,语气停顿等等心虚的表现。
唐泛微微一笑,换了个话题:“你爹的死,你大哥伤心吗?”
刘家老二点点头:“俺哥可伤心了,俺劝他不要和你们下去,但他不听,说就算下面有怪物,也要去杀了那怪物,为俺们爹报仇,大哥,真的不能让俺代替俺哥下去么?”
唐泛心想,难道自己的推断从头到尾就错了,老村长真的只是惊吓过度才自杀的?
他正想说话,却听见刘家老二眼前一亮:“大哥回来了!”
刘村长大步走过来,手里提了一把崭新锋利的斧头,他疑惑又惊喜地看着唐泛和赵县丞他们:“大人,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咱们今日就要下去?”
唐泛颔首:“人全到齐了,就等你一个了。”
刘村长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憨憨笑道:“还好俺回来得早,那咱们这就走罢!”
刘家老二连忙扯住他:“哥,让我一起去罢!”
刘村长虎着脸:“胡闹!你还要照顾俺们娘呢,赶紧回去,我要是回不来,你就跟乡亲们说一声,重新推举个村长,知道不?”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刘家老二就更难过了:“大哥……”
刘村长拍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少废话,等俺回来,弄一锅炖肉等俺回来,下点雪雪白的大白菜!”
刘家老二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
兄弟二人别过,刘村长便跟着唐泛往帝陵而去。
隋州带着庞齐他们早就等在那里了,钱三儿自然也在,虽然他从未下去过,但是作为亲耳听到自己师傅和卢胖子描述的人,他对里面的环境怎么都要比唐泛他们来得熟悉,唐泛当然不可能把他留在上面。
仁慈是要给应该给的人,而不是滥用在不需要的人身上,不熟悉唐泛的人会觉得他脾气温和好说话,实际上他心中自有一条标准,该强硬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
他们出来得早,眼下也不过是辰时刚过,按照钱三儿他师父下去再上来的时间,满打满算一天也足够了,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傍晚就可以出来了,如果不顺利的话……
唐大人忽然觉得自己离开京城前,好像还没来得及对阿冬交代遗言,这要是他和隋州两个人都回不去了,那小阿冬估计又得成孤儿了。
唉,为了阿冬,勉为其难为了不丢掉小命而努力罢!
这些人里边,隋州和庞齐等人是最冷静的,对于锦衣卫这种常常需要出外差的职业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了随时要面对危险与不测的情况,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面对的可能不是人而已。
但有了火铳在手,原本对那天晚上的场景还有些疑虑的庞齐他们早就淡定下来。元代时,火铳就已经得到战场上的充分运用,到了元末明初,在太、祖皇帝逐鹿天下的争霸之途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京师三大营里就有单独的神机营这种专门的火器部队。
一铳在手,别无所求,所以庞齐等人很淡定。
钱三儿虽然没下去过,但是有了师父和卢胖子的前车之鉴,他如今虽然也眼馋那下面的宝贝,却更看重自己这条小命,偏偏又不能逃跑,只得一脸如丧考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去跟自家师父作伴了。
他这种心情显然也影响到了尹元化,虽然后者是主动自愿提出要下去的,但他终究是一个文官,没有庞齐那等的心理素质,只要一想到那两具尸体的情状,腿肚子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转。
唐泛让赵县丞带着两个捕快留在上面接应,又看了尹元化一眼,道:“你现在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下官不后悔。”尹元化咬咬牙,坚持道。
唐泛懒得再劝,又对其他人道:“此行本官虽为正使,但因下面情况莫测,所有人,包括本官在内,都要听从隋镇抚使的指挥,任何人没有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这就统一了指挥权。
庞齐他们自然没有什么异议,相反还很乐意,比起听一个从没合作过的文官指挥,他们当然更乐意听从隋州的,唐泛也不想出现指挥混乱,最后葬送了所有人小命的情况,索性将大权全部交给隋州。
隋州还是面瘫脸,在外人面前,他的话向来很少,但每回都能说到点子上。
见庞齐等人都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隋州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发。”
众人:“……”
隋州当先就走到盗洞前面,准备下去,回头见其他人都还愣在那里,不由露出疑惑询问的眼神。
大伙这才回过神,赶紧跟上去,他们还以为头儿起码也要训话鼓励一下士气军心之类的……
那个盗洞很窄,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下去,据刘村长所说,他们上次在下到地宫二层的时候,一路都十分顺利,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但鉴于那天晚上那两个人死状的凄惨,所有人还是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一路向前。
刘村长下来过,是负责带路的,自然要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隋州等锦衣卫,然后是钱三儿,尹元化,唐泛他们,庞齐殿后。
盗洞挖得弯弯曲曲,十分曲折,下去的时候只能脚朝下,人朝上这样一步步地踩下去,两边扶着盗洞四周土壁。
外头是大白天,刚下去的时候视线还算清晰,但越是往下,光线就越昏暗,习惯了外头明晃晃的感觉,乍一到黑暗逼仄的环境,眼睛反而越难适应,所以大家都走得很慢。
盗洞起初还有些狭窄,不过越往下,就越宽敞,到后来已经足以容纳两个人下去了,大家不得不将身体紧紧贴着岩壁,以免坡度太大而使得整个人都滑下去。
唐泛扶着土块石壁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些地方黏腻腻的,还带着股淡淡的腥味,像是尸体被撕碎着四溅沾上的鲜血和碎块……打住!不能再想下去了!
唐大人自问虽然没有太大的洁癖,但这种情形细想起来,也很令人作呕。
“到了!”前面传来刘村长的声音。
很快,等前面的人一个个跳下去,唐泛跟着纵身一跃,顿时脚踏实地。
但他忘了,自己后面还有一个尹元化……
尹元化跳下来的时候似乎是崴到了脚,他哎哟一声,直接就倒在前面那个倒霉鬼身上!
“倒霉鬼”唐大人只觉得背上传来一阵剧痛,连眼前什么景象都没看清,人就被压趴了。
走在前面一个叫严礼的锦衣卫总旗正跟着隋州在勘察眼前的环境,冷不防后者身形一闪。
再定睛一看的时候,自家老大已经将尹元化掀到了一边,任由他身不由己地往旁边车轱辘似地滚了好几圈,又小心翼翼地扶起唐大人,低声询问。
尹元化虽然不敢得罪锦衣卫,但他也放不□段去主动结交,总还端着自己文官的架子,当然,严礼一帮人同样看他不顺眼。
面对此情此景,严礼只想说一声:老大,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