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凛冽杀意漫天卷来,却又生生收住,只听得前方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估计是对方被迫中途收势,导致反噬到自己身上了。
李漫正觉得这人质真是好用之极,还没来得及将手掐在唐泛脖子上,冷不防自己后背就传来一阵剧痛,他禁不住惨叫一声,身前被他拿来当作挡箭牌的人已经不见了,自己手腕则被重重一击,登时酸麻得不由自主松开手中匕首。
顷刻之间,情势已经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漫本来就是商人出身,身手不比唐泛好到哪里去,否则也不至于先前拿个斧头劈人,力道也没掌握好,不过他那两个手下却比他厉害得多,面对锦衣卫的围攻,还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不得不束手就擒。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双手被粗暴地缚在身后,李漫瞪着眼前的人,不置信道。
造化弄人,他刚刚才让唐泛尝过的滋味,转眼就用在自己身上了。
一名锦衣卫走过去,将石门缓缓推开。
在李漫他们的瞪视下,庞齐带着钱三儿等人大大方方地从外面走进来。
石门重又合上。
方才他们所感受到的怪物将近的威胁,仿佛只是幻觉。
隋州亲手给唐泛松了绑,关切道:“没事?”
“没事。”唐泛摇摇头,便四下张望起来。
从布置上来看,他们所在的这个大厅,实际上就是巩侯墓的中心位置,中间那个棺椁,正是安放巩侯尸身的地方,棺椁上面的花纹证明了唐泛之前的猜想,这确实是一个先秦君侯的墓穴。
不过因为这个正殿空间比较大,左右还有模仿墓主人生前居住的配殿,而李漫他们又只点了一根烛火,以至于这里除了烛火周围的一小圈区域,其它地方都很暗。
身处其中,趋明避暗,人很容易下意识地朝有烛火的地方去看,这样当眼睛看向其它地方的时候,就会出现短暂的失明。
隋州他们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事先藏匿在配殿之中,屏住呼吸,趁着李漫防备松懈的时候,一击得中。
李漫虽然也想通了这一点,但他仍旧感觉到无法相信,他总自负于自己的安排,似乎屡屡都栽在唐泛手上。
“这不能,我们的人明明引开了你们!你们是怎么从那边跑到这里来的!”
隋州没有搭理他,反而先望向唐泛。
唐泛玩笑道:“因为隋镇抚使英明神武,非尔等凡人所能揣摩!”
隋州眼中露出一丝好笑,但当他再转向李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冰冷无波的神情:“这座墓穴的布局,我们在下来之前,就已经差不多知道了……”
没等他说完,李漫就叫了起来:“不能!”
他说不能,自然是有理由的。
贵族下葬,为了防止盗墓,不说不能留下任何传世的资料,有时候还会杀掉帮忙修建陵墓的工匠,甚至像曹操,还会弄出什么七十二疑冢来,为的就是起到迷惑后人,彻底防盗的作用。
虽然这样做不一定有效果,但反正从古至今大家就是这么干的,小心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这座墓穴位于永厚陵底下,知道的人都寥寥无几,更别说事先知道它的布局了。
面对李漫一脸“我有文化你少骗我”的表情,唐泛耐心地给他解释:“我为官之前,曾游学天下,到过陕西一带,那里有不少墓坑,据说是从前周王室的陵墓,里面的东西早就被当地人盗挖一空,但葬坑与遗址仍旧在,我观察之下,现那些葬坑的规制皆是大同小异。”
“永厚陵只有上下两层地宫,这是前人明明白白写着的,宋英宗下葬仓促,也不能再弄出什么暗道来。你虽然不是真正的刘大牛,但为了引我们下来这里,谓煞费苦心。”
“你说的话,自然不能全是假的,起码要半假半真,而钱三儿又没有说谎,那么结合你二人的话,就不难得出一个结论:你们口中所谓的地宫三层,必然是另外一座王侯墓穴。”
“于是我便暗中留了心,翻阅县志之后,现此地乃先前巩国旧址,属于周天子王畿之地,周室卿采邑国,这样一个小国,一切规制肯定是模仿周王室而来的,连墓穴也不会例外。”
李漫接上他的话:“所以你便将自己在陕西看见的那些周朝墓穴的布局照搬过来。”
唐泛颔首:“不错,但我毕竟只是照猫画虎,每一座墓穴都不能一模一样,就算知道大致的布局,其间肯定也会有差错,譬如这墓穴中的那些机关,我们就不能事先知道。但这个时候,你们帮了我们一个忙。”
李漫声音沙哑:“什么忙?”
唐泛:“我们下来之后,现这里只有散落的金银珠宝,却没有尸身,若说怪物连肉带骨头一起吞下,那还以理解。但从钱三儿的描述里,我们以知道,李葵他们一行人下来,又与怪物搏斗,这中间必然经过一场恶战,所以我们经过的地方,断不能收拾得如此干净,怪物再如何凶猛,总会留下一两节残肢躯干,事有反常即为妖,这里必然是曾经被人刻意收拾过,为的就是引我们下来。”
李漫:“很合理,还有呢?”
唐泛:“既然是有意引我们来此,那么你们自己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总不能在这里先被那些机关暗算了罢,所以我与隋州二人才会放心带人下来。”
李漫皱眉:“我记得刚才我要杀你的时候,那怪物就叫了起来。”
唐泛唔了一声:“钱三儿。”
钱三儿被叫到名字,忙不迭从黑暗中走出来,狗腿地朝唐泛讨好一笑,然后将手放在嘴边。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响起,正是方才他们听见的鬼哭声!
李漫和他两名手下睁大了眼睛。
钱三儿挺起胸膛,颇有几分得意洋洋:“不才区区也不是只会偷鸡摸狗!”
要知道他的口技在黄河帮也是一绝,否则也不会被师父带过来帮忙望风,虽说大忙帮不上,但关键时刻也不是不能派上用场的,这不,李漫他们就被骗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李漫设计将隋州一行人引开,准备逐个下手,先杀了唐泛和尹元化。没想到隋州他们早有准备,将计就计,通过那个想要引开他们的白莲教徒,反而摸清了这里的机关设置。
加上原先唐泛所做的准备,他们下来前就对这里的环境布局有所了解,只要稍微走一走,就不会再被那些障眼法的机关所迷惑。
此时,隋州他们已经现跟在后面的唐泛和尹元化不见了。
正如唐泛了解隋州,隋州也同样了解唐泛,他知道唐泛肯定会想尽办法拖延时间等待他们前去救援,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要如何相遇。
所以隋州就让钱三儿以口技模拟怪物的叫声,一路将李漫他们引入大殿。
于是就有了先前的一幕。
李漫哈哈大笑起来:“我曾听老李说你聪明过人,断案如青天,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先前我栽在你手里,也算输得不冤枉了!”
他口中的老李,便是从前李家的管家,与唐泛关系也不错,惜后来却被活活烧死在了李宅里。
唐泛摇摇头:“被你夸赞,本官一点也不觉得荣幸。”
李漫哂笑:“惜你猜错了,这里不是白莲教的大本营,充其量只是分坛罢了,想借此来升官财,恐怕你要失望了!”
唐泛:“失望倒未必,来而不往非礼也,方才我已经将来龙去脉向你坦承,现在该轮到你了罢?”
“问罢,我知无不言。”李漫倒也干脆,在现自己没有办法反抗之后就变得很痛快,锦衣卫在旁边虎视眈眈,他一点也不想尝试他们的手段。
唐泛也不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诸如此类的废话,那些都以留待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
“这里究竟藏匿了多少白莲教徒,除了你们几个之外,其他人在何处?还有,那怪物是不是你们放进来的?”
李漫道:“我们本来有三十几个人,不过在偶然现这里之后,也在与那怪物的较量中损失大半,如今只余五人,三人在这里,还有两个在外面,正是他们方才将你们引走的。”
“至于那怪物,”他看了唐泛他们一眼,慢吞吞道:“是这里的镇墓兽。”
从李漫的讲述中,唐泛他们才知道,这座墓穴与洛河之间果然是有通道相连的,中间一道石门,以机关开启或关闭。
每当洛河水位下降时,石门开启,镇墓兽从墓穴回到洛河,石门关闭。
而洛河水位上涨时,石门又会再开启一次,此时镇墓兽就会从河里回到墓中。
当然,镇墓兽本来就不是镇墓兽,估计是从黄河游入洛河的一种水中猛兽,只不过被两千年前的古人利用作为镇守此墓,防止盗墓的镇墓兽罢了。
李漫他们一行人本想盗墓财,却无意间在这里现了这座巩国墓穴。
虽然大家被镇墓兽折腾得人仰马翻,损失惨重,但是这里头却有极其丰富的陪葬品,抛去那些他们认为没有价值的青铜器不说,光是金银珠宝,集合起来能整整堆满一个耳室!
财帛动人心,更何况白莲教没了南城帮那个财源之后,正需要大笔金钱补充,李漫等人立功心切,在折损了那么多人马之后,他们总算摸清了镇墓兽的出现规律,又设法将那些宝物聚集到一起,准备偷偷运走。
然而镇墓兽的凶性已然被他们唤醒,是以从一年前开始,洛河村的人总时不时能听到那阵诡异的哭声,那哭声正是镇墓兽出来的。
先前唐泛他们早就知道,为了弄清哭声的来源,洛河村一共出动了两批人,第一批六个人有去无回,大家都以为是河神作怪,但实际上他们却是因为现了李漫等人的动静,进而被杀人灭口的。
第二批去的人里头有县城里的捕快,也有洛河村的村长,那些人被引入了盗洞里,原本李漫想将他们作为镇墓兽的食物,但又怕这些人有去无回,更加引起官府的注意,所以就特意放了一个已经疯疯癫癫的捕快,和洛河村老村长回去。
又以老村长的儿子威胁他,让他装疯卖傻来告诉世人,那河里有河神的存在,借以转移世人的注意力,使他们不会去注意到盗洞下面,这样李漫等人就有更多的时间来转移财物。
但他们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钱三儿师父那一伙盗墓贼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挖坟,又开了另外一个入口进宋帝陵,从而现帝陵下的巩国墓。
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李漫等人用同样的手法杀了盗墓贼们,却忘了外头还有钱三儿那个漏网之鱼,结果唐泛等人又从钱三儿身上挖出不少线索,亲自下墓来杀镇墓兽。
这些事情,都是李漫没有想到的。
如果唐泛等人再晚两天过来,李漫等人就以顺利将财物转移顺便逃走,唐泛他们下来之后,就只能遇到凶残的镇墓兽了。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李漫就算再算无遗策,也不能面面俱到,一些细节上的疏忽,成为今日失败的诱因。
他没想到朝廷派来的钦差正是“老熟人”唐泛。
他也没想到有前面那一大堆死人,唐泛等人还会甘愿冒险下墓,悍不畏死。
他更没想到唐泛他们早就做足了准备,下来之前就连墓穴的布局摸得七七八八了。
背上挨了那一刀,失血的感觉让李漫眼前一阵阵黑,说完这些话,他更是口干舌燥,浑身乏力。
突然,尹元化抬起脚,狠狠地将他一踹,厉声问:“那些财物呢,都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
李漫双手被绑,冷不防被踹倒在地,他也不怒,只是喘着粗气道:“如果我说了,你们能放过我的性命吗?”
尹元化记恨他们刚刚将自己五花大绑的事情,闻言冷笑道:“你们意图谋反,祸乱天下,没有诛九族就不错了,还想保命,若是不说,今日就等着丧命于此罢!”
李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伤口上的疼痛使得他的笑容越扭曲。
“你笑什么!”尹元化被他笑得胆寒,还想再踹一脚,却被隋州拦住了。
李漫笑不抑,连眼泪花都冒出来了,对着尹元化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笑你太蠢!我说这么多,也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我活得更久一点,这样你们的死期就到了!”
像是为了呼应李漫,他刚说完这句话,从石门外面,就遥遥传来一个诡异的哭声。
所有人脸色微变。
李漫大笑:“我早就说过,那镇墓兽闻血而动,对血腥味最是敏感,我的血引来了他,你们知道这一切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要死在这里!”
石门外面传来砰砰的声音,似乎有什么外力在撞击着,起初只是试探性的力道,伴随着对方现石门坚固,便越用力了起来,石门连带着里面这间正殿甚至被撞得微微颤动,扑簌簌地落下来许多灰。
李漫还在笑:“这里的秘密永远都会被掩盖,你们全都跑不出去的!”
他的后脑勺被庞齐重重地抽了一下:“你自己还不是要死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快想办法!”
李漫狞笑:“圣教对我恩重如山,没有它,就没有家财万贯的李漫,现在我报恩的时候终于到了,能有你们这么多人陪葬,我也死得不亏了!”
说话间,石门又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这道门原本是依靠巧劲才能打开的,对人来说并不是难事,但对猛兽来说,石门就是横在眼前的障碍,不过外面那头镇墓兽明显是有些智慧的,在现连续撞击没有用之后,它就逐渐停下攻势,转而进行其它的各种尝试。
身处石室里的人们原本以为他们虽然暂时出不去,但外面的镇墓兽也进不来,只要耐心等待些时间,它失去耐心后就会自动离开,然而当他们看见外面的石门从外面被缓缓推开的时候,不由都有些心惊胆战了。
一只尖利如同鸟爪,却比普通鸟爪还要大上好几倍的黑色爪子从门缝里探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