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谢,谢的不仅是隋州出来接他。
至于谢什么,两人心知肚明,很多事情不必说明白。
说得太明白,就没有意思了。
一阵风吹来,唐泛手里那盏灯笼垂死挣扎了一下,终于彻底熄灭。
周围唯一的光源就剩隋州手里的灯笼了。
昏黄柔和的微光沿着唐泛的下巴轮廓蜿蜒而上,当真是清隽俊朗,无以描绘。
正可谓灯下看美人,不外如是。
“走罢,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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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探望姐姐,当然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唐瑜嫁过去的贺家是一大家子,三代同堂,还有那些三姑六婆的亲戚,唐泛上门,代表的就是唐瑜娘家的脸面,礼物必然是要备足的。
好在京城天子脚下,应有尽有,唐泛买了好几天,总算将东西都买齐了。
但经过这么一顿搜刮,唐大人的积蓄水平起码倒退好几年。
本来他还打算购置一处宅子的,毕竟随着阿冬一天天长大,让她跟隋州同处一个屋檐下已经不合适,这当然不是说隋州对阿冬有非分之想什么的。但在外人看来,男女有别,阿冬的名声也要考虑,再者唐泛脸皮再厚,总不能在别人家里赖一辈子罢。神御天地
以这几年隋州帮忙攒下的钱,按说在京城购置一处便宜一点的房产也该够了,不过隋州希望他们能住得近一些,当然最好就在周围,这样彼此有个照应,唐泛也是这么想的,可惜隋州家附近的房价太贵,一时半会还拿不下来。
正好隋州隔壁家外调为官,没有个三五年都别想回来了,男主人便想卖了在京城的宅第,要价虽然高了点,不过唐泛若是把积蓄全拿出来,再卖掉一方好墨,还是刚刚好的。
结果现在为了给贺家买礼物,凑好的钱又出现缺口了。
唐大人的心伴随着长着翅膀飞走了的银子在滴血……
滴血归滴血,礼物还是要买的,买好了礼物,唐泛便告别隋州和阿冬,带着钱三儿离京了。
临走前他将买房之事托付给了隋州,让他随便拿主意,至于钱的问题,就只能先跟隋州借了,反正既然感情这么好,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钱债这玩意,欠着欠着,也就习惯了……
随行人员中还有两名锦衣卫,其中一人便是跟着唐泛他们一道去巩县的锦衣卫总旗严礼。
唐泛如今没有官职,总旗却是正七品,人家锦衣卫威名赫赫,来给自己一个闲人当保镖,未免太委屈了点,不过他也没办法,因为隋州很坚持,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带上,要么别去了。
唐大人无奈,只得屈从于“淫威”了。
当然,他不会觉得隋州是为了监视自己,这无非是隋镇抚使表达关心的一种方式罢了。
一路上马车辘辘,车轮滚滚,上面装的不是人,全是礼物,由钱三儿驾车。
唐泛与严礼等三人骑着马,前者在经过巩县一通奔波之后,也已经习惯了骑马这种方式,一路缓行前进,更与之前快马加鞭赶路不同,累了就停下来歇歇,想走再继续走,十分富有闲情逸致,当然也就谈不上累。
“老严,真是对不住了,这回还要劳烦你跟着我跑一趟!”唐泛歉然道。
严礼爽朗一笑:“唐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也难得有这个偷懒的机会,还得多谢唐大人你呢!”
唐泛:“我已经不是什么大人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唤我的表字润青罢。”
严礼虽是武夫,却粗中有细:“那不行,你是我们伯爷的至交好友,我还是唤公子罢!”
唐泛拗不过他:“随你。”
严礼看着唐泛带的那一车礼物,好奇道:“贺家有那么多人么,公子带的礼物会不会太多了?”
唐泛摇头:“一点也不多,我还怕不够分。香河县虽小,贺家却是地道的官宦人家。如今的贺家老爷子贺英,曾官至浙江布政使司左参政,如今已经致仕。长子贺益,进士出身,如今外放为官。”
这年头出个进士很不容易,父子两代都为官的更是千难万难,像贺家这样的,确实可以成为官宦世家了,更何况贺英的父亲也是官员,不过早就去世,而且年代太过久远,就不必提了。
严礼恍然:“贺英这名字,我是有些印象的,如此说来,莫非令姐的夫君便是贺益了?”
唐泛:“不,我姐夫叫贺霖,是贺家二子。”
严礼:“喔,那如今在哪里为官?”
唐泛:“他没当官。”
严礼:“那是举人老爷?”
唐泛轻咳一声:“也未中举……”
严礼:“……”
他不敢再问下去了,这问题太得罪人了。
唐泛自己揭开了谜底:“我那姐夫天资聪颖,幼时便有神童之名,也许是运道不好,屡考屡败,如今……还只是秀才。”
严礼的脸色有点古怪。
秀才乃是读书人里最低一等的功名,连秀才都不是的,就叫童生。科举竞争激烈,许多读书人一辈子也未必能当上秀才,而有秀才功名的,就算考不上举人,回乡起码也能当个教书先生,所以放眼大明朝,秀才功名也是很难得的。
但那是对一般人而言。
问题是贺家这样的三代官宦人家,老子当到了三品大员,大哥也是进士出身,贺霖却连举人都考不上,只是个秀才,这也太孬种了一点。
尤其是严礼这样的京城人士,每天跟各色各样的官员打交道,连内阁宰辅也不知道见过几打,一个秀才在他眼里,还真不够看的。
不过为免让唐泛太难堪,他仍是安慰道:“令姐夫还年轻,想必只是一时运道不佳,等到运气一来,挡都挡不住的。”
唐泛呵呵一笑:“除了我姐夫的兄长在外地之外,我姐夫还有个弟弟,几年前听说也是秀才,不知如今中举了没有。另外贺家还有诸多女眷,以及贺老爷子的兄弟等等,贺家族人十有□□都住在香河县上,平日多有走动,所以我这礼物备的,其实一点也不多。”
严礼巴不得他岔开话题,闻言就顺着点头:“是啊是啊!”
他们一行人路上闲聊,走走停停,因为行程慢,唐泛又体谅姐姐为人媳妇不易,便没有事先写信通知她何时到,想着等到了再上门就是。
那边香河县城里,却有一户人家正在摆宴。
因为今年秋闱刚刚发榜不久,家中有子弟中了举,老爷子高兴之下,就下令摆宴庆祝。
这摆宴的人家可不一般,这帖子一下,县上有头有脸的人家全都来了,连县太爷也亲自过来祝贺。
那些没收到帖子的,也要想尽办法混进去吃个饭,要是能借此认识上主人家,又或者当地的父母官,那可就赚大发了。
不用说,这户人家姓贺,正是唐泛长姐唐瑜嫁入的那个贺家。
至于中举的,却不是唐泛的姐夫贺霖,而是贺霖的弟弟,也就是贺家幼子贺轩。
长子是用来撑门面的,幼子是用来疼的,家中老幺中了举人,贺家长辈自然高兴得很,贺家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前来捧场的宾客也很多,门子收红包收得手都软了,眼看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一些没收到请柬的也想进来浑水摸鱼,连忙拦住不让进。
里头从正厅到院子,足足摆了十几桌,厅堂里坐的,自然都是县上的大人物,县太爷,县丞,主簿等等逐个往下,还有不少有头有脸的士绅,贺家的世交,姻亲等等,按照地位的逐个往外排,不那么重要的就分配到院子里的位置。盛宠,少将难逃
灶房里忙得热火朝天,菜一道道流水似地上,据说厨子还是从京城请来的,色香味俱全。
宾客盈门,高朋满座,来的自然不止是男宾,肯定还要携带家眷,后面便是女眷的活动场所,同样也摆了十几桌,贺家的女眷分列各桌,以便招呼到每一桌的客人,免得有客人会生出被怠慢的感觉。
“贺三老爷今儿个高中举人,明年春闱想必也能一路畅通无阻,一门二进士,届时可真是光宗耀祖了!”作为今日主角的妻子,韦氏也在这一桌上,客人自然是要挑好听的话来说了。
韦氏果然听得眉开眼笑,嘴巴明明已经快咧到耳朵边了,还要谦虚道:“这可不能乱说,天下人才济济,我家老爷侥幸中了举,也不能下此定论,传出去了,未免要说我们家太狂妄!”
一名与她相熟的女客就笑道:“你也不必过谦了,想你家老爷今年不过二十五岁,便已经是举人老爷,放眼大明朝已经算是少年早达的了,天底下那些七八十岁还是老秀才的,可曾少了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听这番话,众人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往隔壁桌上瞟。
原因无它,隔壁桌负责招呼客人的,正是贺家二奶奶唐瑜。
按照时下的观念,外人应该称为贺唐氏。
韦氏看了唐瑜一眼,后者面色如常,脸上带着淡淡而得体的笑意,一边在给旁边的女眷介绍菜色,也不知道听到这些话没有。
她便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像我家二伯,才学是有的,可惜运道不好,这才会屡考不中!”
旁边有一名女眷撇撇嘴:“这都三十多岁了罢,还考不中,只怕也没什么指望了。”
又有一人小声道:“偏生还迂腐又清高,听说成天闷在家里读死书,亏得贺家家大业大,才养得下这等闲人,否则还不早就倾家荡产了?”
韦氏也不接她们的话,径自低着头吃菜,一边微笑倾听,脸上那股春风得意自然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当年贺家老大贺益中进士的时候是二十七,若明年贺轩能得中,那也只是二十六,到时候又会成为贺家上下的骄傲,也难怪韦氏会与有荣焉,夫妻一体,自然是妻凭夫贵。
那边有个丫鬟脚步匆匆,径自往唐瑜那桌走去,一直走到唐瑜身旁,弯腰附耳与她说了什么。
却见唐瑜脸色微微一变,旋即起身,将韦氏请到一旁,轻声对她说:“弟妹,你二伯身体有些不适,如今回房歇息了,我先过去看看他,这里就拜托你照看一下了。”
韦氏露出讶异的神色:“二伯身体可要紧?不若去请大夫过来罢!”
唐瑜忙道:“不必兴师动众了,想来是酒吃多了,歇会儿便好,那这里就劳烦你了。”
韦氏道:“那嫂嫂快去罢!”
唐瑜向她道了谢便跟着丫鬟走了。
见她匆匆离席,大伙都有些奇怪,见韦氏重新坐下,便都问她。
韦氏笑道:“说是我那二伯酒吃多了,身体不适。”
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其中玄机,一人就笑道:“怕不是酒喝多了,是醋灌多了罢?”
醋灌多了,心里头就泛酸。
唐瑜不在,其他人更加没了顾忌。
另一人道:“要我说,这贺二也真是丢人现眼,自己没本事,连弟弟的庆功宴,都如此甩脸子,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
还有人道:“贺二奶奶也真是可怜,才貌双全,却嫁给贺二这样的人!”
又有人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贺二奶奶娘家父母双亡,家道早就中落了,亏得是贺老爷子信守承诺,才让她嫁入贺家,她怎么也该知足了。”
唐瑜一心挂念着丈夫,也听不见旁人对她的议论,一路穿过喧嚣的酒席,来到自家卧房门前,敲了两声不见有人应,便推门进去。
“不准进来!”房中传出这样一个声音。
音量不大,但话语里满是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