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假设三人中的其中一人是凶手,而这个人又是鲍义的话,那么这个瓦罐就是他故意碰倒的,但如果凶手是王达或者柴泽中的任意一个的话,他根本不可能算到鲍义会碰倒瓦罐。”
翁县令接上结论:“所以不管哪种情况,鲍义都在说谎!”
唐泛点头:“对!但我们现在还要证明一件事,如果能够证明,那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韦策还有些稀里糊涂,翁县令却已经完全明白了,他捻着胡须笑道:“不错!”
他不是一个嫉贤妒能的人,更何况唐泛本来就很有分寸,既不抢风头,还给他送功劳,他对唐泛很有好感,也不吝赞赏:“贤弟当真能干,朝廷不用你这样的官员,实在是他们的损失!”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翁县令没有明说,但彼此都知道。
唐泛摇摇头:“当不起翁兄的称赞,我也就是只能查查案罢了,不会做官,光会查案有何用?”
他这句话让翁县令也想起自己坎坷的官途,不由心有戚戚然地苦笑。
韦策见他们打着机锋,忍不住道:“那小儿的死呢,两位大人可有眉目?”
翁县令道:“如果我们没有猜错,你这一儿一女的死,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干的。”
韦策啊了一声,神色茫然无措:“这,这怎么可能……?”
做商人的,和气生财是第一要务,但是再八面玲珑的商人,生意场上难免也会有对手和敌人,这就跟唐泛他们在官场上一样,从来就不缺政敌。
然而这种仇恨深到去杀别人家里人的,还是少之又少。
杀人者死,这是自秦起就不变的定律,纵然这里头还有种种限制和变通,但就算是寻常百姓,都知道杀人不是一件小事。
翁县令道:“你好好想想,除了王达之外,你平日里还得罪过什么人?”
韦策颓然:“得罪过的人自然不少,生意往来,一方赚了钱,另一方肯定要亏钱,可也没听过谁为了这个去杀人的啊!更何况儿女何辜,既要报复,为何不冲着我来?”
翁县令与唐泛都没有说话,他们为官多年,见过比这更残忍的案子也比比皆是,是以虽然唏嘘,却不如韦策那样感同身受。
说话之间,管家已经过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抱着瓦罐的仆役。
“大人,这里头装的,就是翡翠鲍鱼汤,按照您吩咐的,起炉后放足一个时辰才拿过来的!”
翁县令吩咐道:“放在桌上,然后找个人来,打开罐子,往手上淋。”
“啊?”管家完全傻眼了,不明白这又是什么规定。
唐泛在一旁道:“你去找个愿意这么干的下人过来,事后给他重赏。”
韦策也开腔道:“赏十两雪花银。”
这可不是小数目,跟着管家过来的仆从当即就眼睛一亮,站出来道:“老爷看小人行么?”
韦策望向翁县令。
翁县令点头:“行,你淋给我们看,可别躲开,我们就是要看你的手被烫成什么样。”
仆役心头难免嘀咕县太爷有点变态,不过财帛动人心,为了那十两银子,他怎么也得拼了。
管家当即就打开瓦罐,朝着下人伸出来的双手淋上去。
热滚滚的汤汁洒在手上,饶是再有心理准备,那仆役仍旧忍不住叫出声来,表情扭曲了一下。
汤汁泼洒在地面,一股翡翠鲍鱼汤的香味霎时弥漫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翁县令才允许那仆役去洗手,但仍是不让他上药,只吩咐洗完了手就过来。
等到管家带着人回来,唐泛他们朝下人伸出来的手一看。
只见对方刚才被汤汁烫伤的皮肤红肿一片。
但却没有刚刚王达他们伤得那么严重。
韦策见状便啊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们烫伤的程度跟老董不同?难道因为老董皮糙肉厚的缘故?”
翁县令让管家带那人去上药,然后为韦策解惑:“不是他皮厚,而是烫伤王达他们三人的那一个瓦罐,是送过来之后另外又加热过的。”
韦策明白了:“所以方才唐公子让管家重演了一遍今日送汤过来的情形,为的就是证明那些瓦罐汤上桌的时候,虽然也还烫嘴,却没有到足以烫伤严重的地步?”
翁县令点头:“不错,所以只要去厨房那里找出那天给瓦罐加热的人,就可以顺藤摸瓜,挖出凶手了。”
能帮的忙已经帮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与唐泛没什么关系了。
他谢绝了翁县令请他参与审讯的邀请,带着钱三儿回到贺家。
折腾大半天,此时早已夜幕降临,唐泛饭没吃好,早就觉得饥肠辘辘,想想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在贺家要另外让人现做也不方便,两人就打算在外面随便找点吃的。
没想到香河县不如京城繁华,一到晚上,连饭庄也关门了,除了那些青楼娼门,没几个还在营业的。
钱三儿嘿嘿一笑,提议去青楼吃饭,正好顺便连人生问题也一并解决,被唐泛一个巴掌拍到后脑勺上,顿时瘪瘪嘴,不敢吭声了。
唐泛警告他:“你要想跟着我,就别想这些事儿,回头找门媳妇,安安生生过日子!”
钱三儿委屈兮兮,他也就是有贼心没贼胆,对自家大人用看嫖客的眼神看着自己表示很受伤:“我可以发誓,我以前也没去过那种地方的!”
唐泛翻了个白眼:“你对我发誓有什么用,对你以后的媳妇发去!”
钱三儿贱笑:“大人,您交游广阔,给我找个呗,我对您的眼光绝对信任!”
唐泛:“我找的你一定要?”
钱三儿:“那是!”
唐泛:“那敢情好,等回了京,我就给你去向东边巷口那家卖烙饼的老板娘提亲。”
钱三儿惨叫:“我的娘咧!那女的都四十了,肥成球似的,大人你忍心让我羊入虎口啊?!”
听他把自己形容成羊,唐泛的脸差点没绷住:“那你不是说你每回去买烙饼,她都冲你抛媚眼么?”
钱三儿郁闷道:“那是因为她日日在那里卖烙饼,就没见过像我这么俊的,所以春心萌动了,但我不能因为同情她,就把自己往魔爪里送啊!”
唐泛:“去去去,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一边凉快去,别烦着我了!”
两人一路走回去,远远的便发现竹院门口竟然热闹得很。
唐泛微微皱眉,快步走上前去。
热闹的主角,是贺家二房。
贺霖与唐瑜。
准确地说,是贺霖喝了酒,在冲着唐瑜耍酒疯。
唐瑜身前隔着严礼和公孙彦,碍于贺霖的身份,他们不好直接动手,但有他们在,贺霖也没法靠近唐瑜半分。
两个锦衣卫用不屑的眼神看着贺霖,而贺霖则被这种眼神刺激得越发癫狂起来。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对韦家如此,对贺霖更是如此。
他没想到自己好端端去喝人家的满月酒,也能喝出一堆事情来。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所有人怀疑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而贺澄却说不出辩解的话,贺霖觉得换了别人,肯定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更不觉得自己动手打儿子又什么错。
可偏偏唐泛站了出来,先是抬出锦衣卫和贺老爷子来压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小舅子竟然上下不分,对姐夫毫不留情地痛斥,还纵容那些鹰犬对他动手,这是一辈子都好脸面的贺霖所无法接受的事情。
他气冲冲地离开韦家之后就去买醉,又遇上了平时几个吟诗作对的朋友,那些人都听说韦家发生的事情,借着安慰之名,行嘲笑之实,暗示他夫纲不振,被自家兄弟比下去也就算了,现在连小舅子都瞧他不起,又调侃他是不是回去要跪搓衣板了。
这些话听在贺霖耳朵里,更是火上浇油,喝酒壮人胆,他也没了对锦衣卫的忌惮,心中就剩下一个念头:找唐瑜算账!
对贺霖而言,他很难站在唐瑜的角度上去思考,体谅唐瑜这些年的不容易,他只看到唐瑜有了弟弟撑腰,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今日之后,自己在贺家,在香河县,还有什么脸面立足?
于是便有了唐泛所看见的这一幕。
唐瑜见天色晚了,原本是准备回自己住的地方,但她不放心贺澄,生怕回去之后又被贺霖借故找茬,就准备把儿子留在竹院,让唐泛帮忙照看一晚,谁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唐泛,她只好祝福贺澄乖乖看书,不要捣乱,然后先行回来。
谁知在门口就碰上了气势汹汹酒醉归来的贺霖。
严礼和公孙彦正皱着眉头,眼瞅着贺霖仗着酒醉开始动手动脚,他们正考虑要不要把对方痛扁一顿呢,但贺霖总归是唐瑜的丈夫,唐泛的姐夫,所以二人拿捏不好分寸,就开始盼着唐泛回来。
眼见唐泛出现,两人都欣喜道:“公子!”
贺霖不知道是酒喝多了昏了脑子还是怎么的,连头也不回,还在冲着唐瑜嚷嚷:“你自嫁入贺家以来,我哪点对不住你!为了你,我不好酒色,连贺轩院子里都有一个通房,我却什么也没有,别人都说你妒悍,我还在外面为你说好话!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有你这样让弟弟在外面落我面子的么!贺家缺你的还是短你的了?别以为有了弟弟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和离你就别想了,我要休了……”
“住口!!”平地一声怒喝。
不是唐泛,他没有这么好的丹田力气。
众人循声望去,便看见贺老爷子拄着手杖气冲冲地走过来,二话不说,先扬起手,给贺霖一巴掌。
跟在后头的女眷都惊住了,见贺老爷子还想动手,她连忙道:“有话好好说!”
竹院本来就紧挨着贺家,贺霖这一闹,贺家的人自然很快就知道了。
唐泛之所以站在一边没过去,是想等着贺霖说出什么话,也好当作把柄来拿捏。
没想到贺老爷子来得这么快,这么及时。
贺霖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了,表情一时愣愣的,也说不出什么话。
贺老爷子还想再来一下,这次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人是唐泛。
唐泛道:“伯父,打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既然姐夫都已经到了想要休弃我姐姐的地步,我看咱们还是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贺老爷子虽然不了解唐泛,可也觉得他的反应过于淡定了,这越平静,就越不是好事。
“贤侄,我这是想帮你出气,这逆子是该好好教训了!”贺老爷子一脸怒色,“你别拦着我,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唐泛平静而讽刺地道:“我有什么气需要别人帮着出,不是因为我姐姐有气么?”
贺老爷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看了看唐瑜,又看了醉醺醺的贺霖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冤孽!冤孽!”
“爹,娘,我有话要说。”一直沉默的唐瑜忽然开口。
她的面色几近淡漠,方才就是贺霖那样大喊大叫,她也没有露出什么意外或伤心的表情,如今更是平静异常。
贺老妇人道:“有什么话,进屋去说罢。”
“明日再说罢,姐姐与外甥今晚住在竹院便好。”唐泛却道。
贺老爷子点点头,他也不想大晚上地站在外头因为家事闹得不可开交,而且经历过韦家的事情,今天大家都很累了,也只有贺霖才会不管不顾就在门口吵起来。
他命人将贺霖押起来,自己则亲自盯着,眼看着贺霖还要反抗,直接就让人拿绳子来绑走。
贺老夫人则嘱咐唐瑜好好歇息,说自己明日再来看孙儿,又让住院的下人好好伺候,都仔细交代一遍,这才离去。
那些人一走,唐泛便陪着唐瑜进去,眼见没有外人了,唐瑜这才瞪了唐泛一眼:“你还让我要这些年受的苦都奉还给他们呢,我好不容易积了一肚子气话想骂,却都被你打断没了!”
这样的唐瑜,仿佛才有了昔日唐家大姑娘的气韵。
嫁为人妇这么多年,恐怕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自己曾经是什么样的了。
唐泛委屈道:“可是我肚子饿啊,吃饱了才有力气吵架嘛,要是吵到一半饿晕了怎么办?”
唐瑜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连方才那一点憋闷和痛楚都抛开了。
“难道你这些年在外头都还学不会照顾自己的么,去里头坐着,我去下面!”
“诶,我要加个荷包蛋!”唐泛笑眯眯道。
他瞥了旁边泪眼汪汪的钱三儿一眼,大发慈悲地加了句:“姐,再加一碗,三儿也还没吃。”
钱三儿给点阳光就灿烂,立马涎着笑脸:“那我也要个荷包蛋!”
唐泛没好气:“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