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似雾的瘴气如同轻纱丝丝缕缕地弥漫萦绕在夜色中,凭添三分诡谲。
呵,哪里是什么桃花源,分明是无间地狱……
慕雅在田野上疾奔,踉踉跄跄,深一脚浅一脚。汗水自鬓角,一滴一滴,顺着下颌的曲线蜿蜒流下,如雨,灼烫着她因摔了跟头,而显得褴褛破落的衣衫。
那些非人之物被微薄的生人活气惊动,从四面八方朝慕雅奔涌而来。它们有的套着人类皮囊,动作迟缓;有的则是一团虚影,速度奇快。
霎时,月星隐曜,山岳潜形;阴风怒号,鸮啼鬼啸。
慕雅以平生最迅疾的速度奔跑着。体力耗尽透支,只拼着最后的一丝理性维持着奔跑的状态。躯体不受控制,动作机械僵硬,失去往日的灵活柔软。面色苍白若纸,泛青的嘴唇干涸到纹裂。嗓子辛辣炽痛,似过了几遍火,喉咙里满是血液腥味。她只觉得自己的灵肉早已脱离,身体仿佛飘浮在空中,在纯净的光晖中正分崩离析。
但……不能停下……停下……会死的……
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定……
向来,天不遂人愿。鬼魅魍魉的行速远非人类所能企及。
很快,慕雅跑出一段距离后,便被重重黑影撵上,包裹得严严实实。远远看去,她就像被一个黑气四溢的巨大墨囊包裹。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桃树枝似乎对灵体伤害更大,每抽一下,都有浓郁黑气伴随着尖啸嚎啕之声逸散而出。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她在众多鬼魅的围攻下,逐渐落于下风。鬼魅的刺耳尖利啸声令她脑海震荡,头痛欲裂。耳膜不断鼓动,竟流出血来。
这些黑影除了阻止她的行进,尖啸声棘手之外,其实给她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物理伤害。但重点是,实体状态的它们可以!桃枝对于实体的克制作用要小得多。只要它们实行人海战术,定能将她五马分尸、撕成碎片。
现在,原本被远远甩在后头的人形鬼怪已经追上来,眼看着就要争先恐后、张牙舞爪地扑上她的身体。
有男有女,有青年,有老人,有小孩,甚至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全身青紫,笑着闹着,露出黑漆漆的口腔,手脚并用地朝她爬过来。有被斩首提着人头的,有脑袋以诡异的角度耷拉在一侧肩膀上的,有拖涎着长长的肠子的,有只剩下上半身只能依靠手臂匍行的……
一股冲天的腐肉气味扑鼻而来,使她几欲窒息。
这是她未曾见过的人群。
它们无论是年龄、性别还是形态都不尽相同。但又有着共通之处,那就是:尸斑遍布,肿胀溃烂。眼眶撑得很开,激凸眼球中的深晦恶意与怨毒几乎凝聚成形。有如剔骨尖刀、细细芒针,让她如坠冰窖,感受到彻骨切肤、绵绵密密的寒冷。
行动间,隐约可见粗胖的蛆虫在他们身体红腐的缺口中蠕动翻涌。不时,会有些虫子被抖落下来,在泥地上扭曲蠢动,令人作呕。
凉意,如一条腹蛇“咝咝”吐着信子,滑动游移,舔舐她的全身。从头到脚,从内而外;无孔不钻,无处不在。
“噗通……噗通……”心脏跳得飞快,声如擂鼓,仿佛下一秒就要蓄势待发着冲破胸膛。
死不可怕,死得这么凄惨才可怕。如果有选择的话,谁都想活。只是这一次,她内心深处深深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那是一种弱者的自惭形秽,是一种凡人在面对未知神秘力量时的无可奈何,是一种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生死的愤懑挫败。
她仿佛一个跳梁小丑。她的急流勇进,她的歇斯底里,她的殚精竭虑,在命运面前,宛如一个微不足道、寻常至极的笑话。
“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慕雅捂住心口,流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