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只说:“这都由你,我不看了。一个我也不要,人一多,徒生是非。”
思卿乐道:“都由我,要不要就得听我的。”
落后思卿唤来容妃,两人商议后,选了一位右佥之女封为才人,一位何适之的族女封为美人。思卿便将新人入宫等诸事交托给容妃周氏,自己托病住到了南山芷园,一为沈江东离京后萧绎交托给她的京营诸事,二为查探叶秀峰留下的文书,对外只说住在南苑。
思卿带了云初去南山,留下菱蓁和霞初在禁中帮容妃理事。临别思卿又嘱咐菱蓁许多话。菱蓁一一应下,又笑:“周容妃好眼光,奴婢看端王爷的新侧妃像红烧狮子头,方才就与了她一件暗红褙子;平郡王那一位像油浸金钱肚,就与了她一身暗黄衫裙。”
思卿连忙斥:“去,没得胡说起来落人口舌。”反倒把后面来送思卿的宫人们笑得不要的。
菱蓁笑道:“殿下愈发严苛了,玩笑都不能开了。”
思卿叹了口气道:“反正我也是要下阿鼻地狱的人,索性不装好人了,也严苛起来,好姊姊,你能拿我怎样?”
菱蓁道:“又胡说什么?什么阿鼻地狱?”
思卿道:“当年把我往火坑里推的人都差不多死绝了,如今易位而处,我也开始把人家家里的好女孩儿往火坑里推了。”
菱蓁轻声道:“陛下原本不是说……”
思卿淡淡道:“我这么做,无非是自私,希望自己的处境能好些罢了。”
菱蓁叹了口气道:“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不好么?”
思卿道:“好啊,那我便住到芷园去,再也不回来掺和这些是非了,如何?”
菱蓁无奈道:“得,您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思卿在南山芷园忙了半个多月,查阅了叶秀峰所有的书札,除了找出一堆府里杂七杂八的呆账亏空,竟然无一字与傅临川有关。
萧绎上山看她,思卿恼道:“竟然让老爷子给骗了。”
萧绎笑道:“当年余允和案发的时候,叶秀峰又没有先见之明知道你为谁抚育,没留下什么也正常。你别看了,咱们逛逛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二人微服出城,郊外柳花芳菲,游人如织。春日的和风吹在脸上,格外清新舒畅。人笑人歌芳草地,乍晴乍雨杏花天。一年四季,最好不过季春。
两人在山坳里发现一颗老梨树,山里天寒,梨花仍然开放。不只是谁写了陆放翁的那首诗,将诗稿挂在枝头:
梨花淡白柳色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二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思卿笑道:“我最爱长春真人那首《无俗念》。”吟道: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材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萧绎笑道:“原来你还读过长春真人的词。明年燕九节,我们去白云观看看。”
“我只是想起了我嫂嫂。她穿白色,是极美的。”说起沈浣画,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我听周姊姊说过,皇太后曾隐居西山雀儿庵。三哥今天是想去拜祭娘娘?”思卿问。
萧绎颔首,“那时候朝里对舅舅多有非议,母亲在山中避居多时,在此仙逝。”
“今日?”思卿起疑,心道仁康皇太后的忌辰是秋末,怎么由变成春日了?
萧绎道:“对,是今日。当年皇祖母瞒到秋日里才说的。”
两人一路沿着山坳走进到了西山一处僻静的山谷,山间流水淙淙,秋声不绝。
山坳间有一处破败的庵堂,院门紧锁,依稀可辨出匾额上是“雀儿庵”三字。庵左侧的山涧中有一股水泉流下,形成深潭,潭岸边犬牙差互,潭水翠若碧玉,清寒见底。
萧绎问思卿:“你读过慈溪冯有经的《雀儿庵》么?”
“读过。‘沓嶂回峦里,披襟入菁林。略无人履迹,不动鸟机心。古石云高卧,惊泉树杂音。坐看白日去,岚谷众山阴。’”思卿道。
萧绎淡淡一笑:“‘坐看百日去’,何其闲适澹泊。”
她微微侧首收着袖幅道:“‘不动鸟机心’也只有在无人处了。世事浑浊,所谓慨叹,也终不过是慨叹而已。”
萧绎道:“说的不错,‘人生不如意,十居常八九。所谓更事者叹于后时哉’,羊公这句话,说的极是。”
两人走到庵前,却见地上有没有焚烧经卷的痕迹。萧绎四处看了看,却没看到旁人,心里不禁起疑。他从腰封里摸出一枚锦袋,从锦袋内拿出钥匙,打开了紧锁的庵门。
萧绎先跨进庵内,思卿也跟了进来。
庵内正堂上有孔雀明王造像,四臂分执俱缘果子、吉祥果、莲花和孔雀尾,乘金色孔雀,坐于青色莲花之上,面目慈和。
尘封的宝相下二人再无一语,只静静立着。萧绎眼中终于从空寂里浮现出复杂神色,神色愈来愈深。而后萧绎领思卿到庵中后堂,壁上蒙有的素纸,萧绎将素纸后墙壁上悬挂且卷起的画卷慢慢打开。
画中的宫装女子面目端和,身着大袖礼衣,头戴三龙二凤冠。画作虽然略有褪色,但画工精良,容像栩栩如生。
思卿问:“这就是母后娘娘么?”
萧绎叹道:“画得不大像。”
两人向仁康皇太后的影行过礼,萧绎在影前焚烧了随身带来的经卷。
祭拜毕,萧绎卷好影,覆上新素纸。两人转到孔雀明王的造像下,萧绎道:“听闻《孔雀明王经》主消除鬼魅、毒害和恶疾。而今鬼魅幽浮,挥之不去,荼毒不知,恶疾未除。”
思卿道:“此话可比拟国朝情境。”
两人未曾多留,锁上庵门离去。